这个三月,我出了趟远门,去碉楼之乡开平。一个人去。
我住在那里的潭江半岛酒店。静静奔流的潭江,顺房子一路向东流着。
江边一棵柳,冒出点点新绿,看得我一阵欢喜。一江的水,清得粉绿,很嫩的感觉,让我有捧一口尝尝的欲望。水里倒映着岸边的绿树繁花,是巨幅水粉画。一只白鹭,白身子红掌,在江里一方裸露的石头上梳理羽毛,悠闲自得。它观游人,游人也观它。有游人拿它作背景拍照,它不惊不乍,尽管梳它的羽毛,一幅见多识广的模样。
我来不及整理一路的困顿,放好行李,出门,去找老街。街两边,是那种入得水墨画的房。店铺一家挨着一家,青砖黛瓦。木板门。早上一扇门一扇门移开来,晚上一扇门一扇门插上去。这是古镇,有四五百年的历史。里面的居民,骨子里,都透着古。他们开片小店,做着小生意。有卖成衣的,卖首饰的,还有卖电器的……跟别处的小镇相差无几。不同的是,它的安静。极少的游人,三三两两走着,脚步轻轻。路边的店铺,没有一点吆喝声,店主人安静地坐着,看街。或者,手里在做着事,和面粉啦,包小馄饨啦……
在书店门口,我瞥见烤红薯的炉子,在风里冒着温暖的热气。我小愣了一下,走过去,买两只。跟烤红薯的老人聊天,我说我都买过你好几回的烤红薯了。老人笑,说,是吗?他把称杆给我翘得高高的,还抹去零头,说,下次再来买啊。我乐,一路乐着。
我一条街一条街地走,一座桥一座桥地走。印象深刻的是那里的桥,各式各样,有拱着的,有平着的,有双桥连着的……有时,仅仅几步,就遇一座桥。
夜里,雨下。早起,我冒雨再去老街。七八点钟了,老街还在苏醒中。许多的店铺尚未开门。我听着雨落在伞上,我伴着雨走。好不容易有一家吃食小店开了门,我走进去,要一碗牛腩汤粉。店内只有一妇人,她给我下好米粉,便坐到一边喝茶去了。汤粉的味道极为鲜美,我慢慢吃,间或和妇人对望一眼,她看着我笑,我看着她笑,门外的小溪里,在跳着小碎波。妇人气质不俗,说话轻言慢语。她喝着功夫茶,隔着栏杆,看店后的市民钓鱼。时光慢悠悠的,像小船一样,晃晃荡荡。
吃过早餐,我开车去立园,一路上,见得最多的是碉楼。它们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冷眼看着历史的车轮滚滚而过。疏落的乡村被这份沉凝古朴衬得愈发静谧祥宁。缓流的潭江如一条翡绿的缎带,波光如镜,间或一两声鸡犬相闻,三两头水牛甩着尾悠闲吃草的场景让我有一种错觉,恍若自己置身世外,不染尘埃。
一脚踏入立园,如同进入了散发着水墨清韵的梦里江南。立园的意境是“小桥、流水、人家”,院内布置为大花园、小花园和别墅区三个区域,彼此以人工河或围墙分隔,又用桥亭或通天回廊连成一体,曲径通幽,古木森森。集传统园艺、西洋建筑、江南水乡特色于一体,融汇中西的独特建筑艺术风格。而镶刻其间的名家书法对联更使立园散发出一种浓厚的传统文化气息。立园是塘口镇旅美华侨谢维立的私人园林。当年,他从美国带回金银细软无数,破土动工砌了这座宅院,立园从1926年动工建设,1936年初步建成,亭台楼榭,布局幽雅,独具匠心,令人有巧夺天工之感。
泮立楼,楼高三层半。楼名是园主谢维立先生取其父谢圣泮及自己的名字联珠而成,是园主及四位太太生活起居的中心。其楼顶为中国古式琉璃瓦重檐建筑。室内地面和楼梯皆为意大利彩石,墙壁装饰中国古代人物故事为题材的大型壁画、浮雕和涂金木雕;彩坭浮雕是“刘备三顾草庐”,涂金木雕为“六国大封相”,塑造人物逼真,栩栩如生,且雕刻精湛,构图别出心裁。各层均置西式壁炉,悬挂古式灯饰,摆设雅致的酸枝古式家具,既显得古朴雅重,又不失浪漫主义色彩。我凝视碉楼里主人生前的每件物品,触摸这带有灰尘的历史见证,抚摸着墙上的瓦砾和砖泥,听着讲解员的讲解,脑海在飞速转动着,让我感觉如在民国风雨飘摇的历史长廊中穿行。恍惚中,仿佛看到立园深处,谢氏家族那些妆容精致的女眷们袅袅婷婷地走来,或谈笑偃偃,相偕游园;或翘首倚门,愁思萦怀;年少的孩子们在园中嬉闹玩耍,旁边,是大群辛勤劳作的仆妇;再远处,烟柳画桥,天高云低……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踏上了回返的旅程,开平在我身后渐行渐远。古阜骑楼、欧陆风情街、精巧别致的碉楼群以及独具岭南气息和魅力的田园乡村,如同一帧泼墨的水粉,在我身后合上它雄浑深沉的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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