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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投机饭

时间:  2023-12-18   阅读:    作者:  刘诚龙

  应该存在一个红心定律:怀里带着一颗红心者,兜里得带着两套思想。否则,红心就没法表达出来,首长说,今天天气好,那么,密布阴霾,你得论证为今天是个好日子;首长说,今天天气孬,那么,阳光明媚,你得论证为风雨如晦,然则,何以知道领导如何定性今日天气?最牢靠的办法是,把两套立论兜在袋子里,一套放左边,一套放右边,煞几可防不时之虞,可以万无一失地保证自己的思想与上面保持一致。

  领导也是人,既要革命,也要娱乐。比如斯大林,1934年某个秋天,莫斯科宫里的一个晚上,老人家关闭了克里姆林宫办公室夜理万机的灯光,要去指导革命文艺了——悄悄跟您说吧,就是要去看戏耍子。领导看戏,是政治文化生活里的大事,例行的,剧场清场,警卫侍警,都不用说,随扈的文艺家、思想家与评论家也是鱼贯成队的。这些理论权威跟以往一样,都准备了两套立论,一套是:放声歌颂版,基本主题是,这次向领袖献礼的话剧是无产阶级文艺的伟大胜利,思想性与艺术性是人类有史以来结合得最为完美的杰作;一套是:彻底批判版,基本主题是,这次向领袖献礼的话剧是封建主义向革命的猖狂进攻,思想腐朽透顶,艺术三俗至极。

  这晚上献演的话剧是阿·托尔斯泰的话剧《彼得大帝》,一看剧目,您就知道,评论的倾向性问题是多难把握,彼得大帝是封建君主,与革命文艺格格不入,但斯大林同志先前指定看这戏,如何演戏,倒没下指示,是喜欢还是讨厌?费猜度。创作组讨来论去,用米尺量了演戏分寸:演彼得大帝,不能太搞高大全,不能太搞三突出,尽量少表现其英雄气概。台上的彼得大帝太英雄,台下的斯大林同志怎么摆?

  搞文艺创作的如踩钢丝,搞文艺评论的也是如端油钵。这些红色评论家与明星是如此切近,却谁也没心思去粉丝演员一号,都是心惴惴然,一个劲地瞟领导一号。斯大林同志这次看戏,怪死人了,他如雕塑一般,毫无表情,摇头?没摇;嘻嘴?没嘻;鼓掌?没鼓;捶桌?没捶;皱眉?没皱;颔首?没颔;脸上风平如镜,心底波澜不惊。这下,评论家们彻底没辙了,是拿出左边袋里的歌颂体,还是拿出右边袋里的批评稿?不表态也是过不了关。正在惶惶,斯大林同志表态性的表情出现了:话剧还有那么一时半刻闭幕,斯大林同志起身出恭去了,出恭者必然放屁,屁?这就是对这话剧的一字评啊。这下好了。评论家们个个义愤填膺,腰斩演员演出:别演出哒,先接受批判。红色评论家次第登台,一梭子一梭子字词句子如机关枪子弹,向演员们射击。

  轮到第十二位评论家即将上台,斯大林同志出恭归来,老人家说:这剧本总的来说是好的,问题是彼得大帝的英雄气概表现得不够,以后要大力塑造民族英雄,以弘扬民族自信心。这下好了,第十二位以后登台的各位评论家,那思想就无比正确起来;之前那十一位专家,纷纷再上台,先是狠批私字一闪念,再拿起备用稿,字正圆腔,铿锵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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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恶面前多小丑,这也是无复可想的事,在帝主下面讨生活,谁端老板的碗,谁也得服老板所管;只是也有一种选择,可不可以不去端老板碗?像这些红色评论家,天资是那么高,干点别的事,饿肚子是不会的;他们一颗红心,很可能不是血红之心,而是眼红之心,看到别人在帝主那里讨饭碗,只要顺帝主之毛顺得其毛舒服,日子过得比人爽,也是涎水直下三英尺,于是他们怀着一颗红心,兜着两套思想,来吃这碗投机饭了。

  执政权是一种权力,话语权也是一种权力,只要有权力在,就有一班吃思想投机饭的聪明人在。围着政权领袖投机思想的多,围着意见领袖思想投机的也是不少,今日是左边意见领袖声势大,人马多,则赶紧往左边站过来;明天闻听右边意见领袖嗓门高,旗帜艳,则赶紧往右边站队来;国学主导天朝,潮水般批西学;西学盛行世界,一窝蜂吠国学。好在不管新学还是旧学,都有无穷数的侧面,要歌颂可歌颂,要批判可批判,资料都可找来七斗,论据都可装卸四车,加上思想家一斗才气,足成才高八斗,加上评论家四车学富,足成学富五车。怀揣一颗红心朝向执政权的,可由此吃上政治饭;怀揣两套思想朝向话语权的,可由此吃上学术饭。

  黄力之先生是位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专家,据黄先生夫子自道,他近年公开出版的著述,“主题就大都与马克思主义有关”,如《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研究》,如《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与现代性》,如《马克思主义作为中国国家意识形态的现实性问题》,如《中国历史文化视野中的马克思主义》……研究马克思主义,在我等看来,应是显学吧,这碗饭想必是蛮好吃的,但黄先生说他非常孤独与寂寞,斯人独憔悴,要“公开自己内心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情结”,在这年月,“也是不容易的”,原因是:“在斯大林传统的马克思主义看来,西方马克思主义不仅不是马克思主义,而且是反马克思主义的;而在西式的自由主义看来,在中国西方马克思主义也是不适合讲的。”黄先生道其学术路程,“文革”时他是高中生,爱上了马克思主义,等真正做起学术研究来,这已是孤独的旅程。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他被“整个精英界视为不合时宜的人”,然则,不管合不合时宜,他现在都在研究这个课题。

  黄先生这个课题有点宏大,一般人恐怕是难以置喙的,姑且闭嘴吧。但黄先生说了一件观赏性很高的活剧:当年那些嘲笑、讥讽与围剿黄先生的精英,后来却也是同他一道来争抢这碗饭了。为什么呢?因为这研究,成为了社会科学课题,可以争取很多课题经费,黄先生说“只是形势比人强,今天,在‘马克思主义工程’白花花银子的召唤下,相当一些‘躲避崇高’的精英也纷纷成了‘马克思主义首席专家’”,让黄先生大为感叹,“马克思说的‘资本逻辑’,犹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

  我常犯浑,社会科学有无科学?思想这端子事,能不能科学?今天是黄道吉日,思想家可以出一套丛书来论证,今天这日子确实不错;今天是万事不宜,社会学家也可出一系列著作来证明,这日子糟糕透了;同一个日子,是什么驱策精英们说好论孬呢?估计有无课题经费,是关键因素吧,经费,只有经费,才是决定思想趋向与价值取向的真正动力?听说,课题经费是相当有味的,争取到了这钱,可以出书以出名,可以出入饭局以谋饭。我有位副教授朋友对我说:兄弟,等我争到了“当前干部体制优越性研究”与“当前学术体制优越性研究”这课题了,我请你去“天上人间”K歌,去“地上人间”拼酒,邀红袖添香去“天上与地上人间”,一起骑鹤下扬州。

  这话是教授在酒局上说的,酒喝得二醉二醉了,豪情顿生,酒里出酒话;而到了茶馆,副教授说了:等我拿到这两个优越性课题,评上了教授,那我是要批判这两个“体制”的。在课题里讨饭,要多唱颂歌嘛;在学术里讨饭,要多搞批判嘛。听此聪明高论,我怯怯献疑:君不忧谗畏讥,惧谓人格分裂乎?副教授曰:不怕,先前,我走在正确的政治前途上;后来,我走在正确的学术道路上。后世论我,当称我为与权威决裂的勇夫,回归学术良心的智者,敢于毅然断腕的壮士。如是,则生前不忧无人给我盛饭,身后不愁无人给我盛誉。

  在左与右的方位间自由穿行,在中与外的国界里纵横跨越,在权与势的壕堑中不断飞度,在仕与士的身份上华丽转圜,左右逢源,上先其手,两栖登陆,对立统一,优游于思想两极之间,多么自然,多么自在啊。

  据说现在法理﹙法律主义之理﹚上,已无思想犯了,多做了物理﹙物质主义之理﹚上之思想饭乎?单思着好饭碗,尽想着好饭菜;据说现在也无投机倒把犯了﹙投机倒霸倒是多的,倒戈已倒下的霸王,打死老虎,很安全﹚,多是做了投机饭吧?著书只为稻粱谋,思想单绾金饭碗。无思想犯,多思想饭;无投机犯,多投机饭;高堂庙里,多的是思想投机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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