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从小梦想当餐厅服务员，她早上和外婆母亲围坐在餐桌前吃早餐，电视机不间断的放着父母和小孩在花园里吃着两片吐司夹一片海苔的电视广告。小姐知道下一个就是小男孩穿着太空服、小女孩穿着体操服，背景音放着长大以后我要成为什么的果冻广告，小姐漠然地吞咽着，心里想的是长大以后要当服务员。

　　她怀揣着梦想把垃圾袋放在泡沫板上，端庄地走进楼道里，下到二楼的时候被姥姥的手拽翻，她用手指戳小姐胸口的垃圾袋，小姐记不得外婆在骂什么，她有种秘密被轻易撞破的尴尬，她很飞速的爬起，站起来的姿态仍在模范服务员。

　　小姐是外婆最疼爱的孙辈，她一个人独居在十九岁的暑假，夜里打开客厅廊下最暗的一串灯，她侧卧在沙发里，她回想起以上那一段。

　　一时间，她有些心惊，她以为外婆一直是慈爱温和的形象，随即意识到是创伤，她完完好好地遮盖了十来年。

　　她还想起一身电光蓝色的拉拉队服、填满冰块的可口可乐桶和广告立牌——饭店门口的饮品推销，她小时候只听说推销员是女大学生，化着艳丽明媚的妆容，她以为这也是自己的人生必经，但总更倾心服务员。这一头是穿着娇俏拉拉队服的高挑女大学生，那一头是喜滋滋大声笑闹着把饭碗从桌上一股脑推进蓝色塑料箱的餐厅服务员。

　　其实是小姐总摔碗，总被大声呵斥，其实一年下来至多摔两个，但会被怒骂，她心惊胆战，见到乱扔乱砸的餐厅纪念馆服务员，她暗生神往。小姐十几岁的时候有了和父母同等的“碎碎平安”的托辞，所以才慢慢心宽,但那之后再没打碎过碗碟。

　　她回到独居的十九岁，她住在顶大的宅子里，很多年没有人责骂她，她临睡前给要从客厅撤退进卧室里。她穿很欧式的睡裙，但是是最平常的亚洲长相。她散着头发光脚在地上走，白天把穿衣镜搬到窗前，躺倒在日光照亮的那一块地板上，她醒着的时候总在出神，她喜欢凉意，一楼很凉，阁楼很凉，沙发很凉，她的光腿在一切有凉意的家具上畅游。

　　小姐自己倚倒在摇椅上发愣，回神就见到一脑袋蓬松的卷。ss是圆脸蛋，两枚笑起来能扯成月牙的杏仁眼睛，有像沙砾般粗糙的枣红色角质层…ss凑到她面前，戏谑地叫她小姐。

　　小姐脑袋低下去，几乎隐没在长发里，脸蛋飞窜起两团红云，ss说是修女式的反应。她遇ss，实在是相当切时。听人说话会前倾、会低头沉思、会轻拍你手臂的，的确是十分可贵的品质吧?

　　小姐独居的十九岁，工作日里她当小姐、做修女，周末她跑回城里，老宅在菜市附近。她三四点钟听见拖菜小拉车的滴滴啦啦声，五点钟路灯亮了，全是昏黄色，环卫工拖了宽幅的草编扫把来，她在睡梦里都是沙沙的痒意。

　　临末尾的时候她清算了，她和父亲两个月交谈不上十句，她急匆匆跑去老宅住了几天，她订的目标是每天总给说四句话以上吧!

　　她她觉察关系怪异的时候和ss吐槽，爸爸对她好，但是他们不熟。ss只是不解，小姐是爱多想的闲人。

　　第二天爸爸给她剥了一桌子水果，小姐大快朵颐，她发圈说“爸爸在的时候从没吃过带皮的水果”，是实话，但她心里觉得造作。ss第一时间赶来点赞，她感觉像是撒谎被戳破，她是爱多想爱编织不幸以此博得怜爱的小姐。

　　到晚上，她又胡乱多思起来，她想起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小时候姐妹一起回家，激动冲进门的姐姐撞翻她母亲门后的自行车，小姐一下子炸锅，三岁的妹妹堵着九岁的姐姐嚷嚷起来，那之后她很少再见姐姐，周末也见不到爸爸。

　　姐姐被送去寄宿小学，周末她和妈妈家一起进山，她记得小爷爷涨红脸地说她父亲，她母亲讪笑地打圆场。

　　似乎是她发脾气把姐姐送走的吧。20岁的小姐都记得，三岁的小姐只脱口吼出第一句话就被自己唬住了，她心里有无边的怯懦、抱歉和委屈，但她的小嘴越来越翘，腰杆越来越挺，她的姐姐歪倒在自行车上面哭。

　　她的妈妈周末领她，爸爸去寄宿小学接姐姐，工作日的时候她爸爸给她做饭，买一冰柜的水果零食叫她吃，此外的时候她爸爸在自己的卧室里，门开着，她和妈妈回房间的时候能看到电脑桌前的爸爸，他们会甜蜜地说晚安，仅此而已。她也有爸爸冲进卧室大叫着抖开她们被窝的回忆：卧室的灯是明黄色的，照进她的梦里，她们暖和的被子哄然升起，带了冰凉的风柔柔地落下，她醒来第一声就是尖叫，然后笑着和母亲抱作一团。

　　有东西在逝去。四五年级的她看父亲的手机。她有八卦心理，信息栏里翻来翻去只认识姐姐，她点进去，好长好多的消息，姐姐有好多的烦恼，他们原来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说。她还顺着线索找到了爸爸的前妻，她知道他们周末要见面，书面语是“吃饭谈一谈她的考试成绩。”

　　她憋不住和妈妈说了，当作八卦，但的确又是正常不过的事了，父亲是有分寸的人，但他们吵闹了，父亲在楼下回廊里有抽不完的烟，会家的时候很沉默，她心虚去试探，爸爸态度像广阔的湖，四平八稳的一方深水。

　　她父亲爱她二十年，像靠山，无言。她提出说一个人住，母亲有不舍，父亲让母亲放手。她们家大年夜只剩下三口人，解冻了速食，一碗年菜。七八点钟全家就上了床，都是分房睡的，进了房门至亲们的模样，都互不知道。

　　小姐一个人住，脱了裤子精光着双腿。她赤脚站在楼梯上，有种双脚被冰镇的感觉，她心里有无限的美意。她临睡前才拉上窗帘，窗外是层层叠叠的绿树。

　　处暑的晚上，一样会孤单的坐在床边，心里面连一件思念的事情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