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我们的故乡还是天寒地冻,冰雪刚始消融,却不减寒风凛冽,水瘦山寒。学校尚未复学。于是,我父亲向临村批了一些树木,准备锯成木版造房子用。 山里人对树木很了解。初春之时,山上松树还没有上水,这时砍下的树木易干。锯成的木版构筑地板或隔山不会龟裂。于是我们一家,邀请了叔伯帮忙,去藤家垅砍树。父亲早一天就来到了山里。派我回故乡请人。我请了叔叔伯伯们。而自己带上锯板和斧子先期到达山林。那天,还只有三更半夜光景,我就打点上了路。天漆黑漆黑的。路还看不清。我打着手电筒照着路一路向藤家垅赶去。
我从未独自一人赶过夜路,这一次是硬着头皮走夜路的。心里十分害怕,匆匆来到杨梅溪,以往常听人家说杨梅溪十分清幽,还说有水鬼彻夜哭啼。想起人家的传说,我经过那儿时浑身毛骨悚然。只听见四周山上似有野兽呼叫,那叫声十分凄厉,似乎鬼哭狼嚎。
我不理这一些,急走慢跑。转过几道山弯,绕过几座山坡,来到岙外。这里是有人家居住的小村子。我一时壮了胆,迅速赶路,走出岙外,下坡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钢岩村,钢岩离藤家垅只有五里路,中间还有一座发电、碾米的水电站。走出钢岩直向藤家垅走去。当走到那座水电站上方时,所带的手电筒电力不足了。我只顾赶我的路,没有注意路上的动静,当经过一块稻田的时候,突然从稻田里闪出一个挑柴爿的人拦住了我的去路。我大吃一惊,慌忙摁那手电筒的开关,手电筒再也摁不亮了。于是我驻足惊问:“你是谁?”那人也这样惊问:“你是谁?”我更加惊慌,难道真的遇上拦路鬼了吗?于是拉开架式,随时准备着与之搏斗。再一次喝斥:“你给我站住!”那人也学着我的口吻喝斥:“你给我站住!”如果那人真的冲过来的话,我想今天就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了。再后来,那人识相,挑着柴爿又退回稻田,从稻田里面与我擦肩而过。天亮后,叔伯们顺我来的路而来,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个挑柴爿的人。他们都摇头说:“没有碰到。”这就怪了,也许那人将柴爿停放在钢岩或岙外,自己只身返回;也许是打道别处去集市;也许就不是人。我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到了藤家垅,这时天开始放亮。接我的人伴我一起上山,后来叔伯们也赶过来了,于是我们就开始砍树。
山里出身的老吴(志昌的父亲)和志昌,也都来帮我们砍树。老吴砍树很是内行。他先要观察树的周围,然后选定倒树的方向,再去砍树。先砍的方向就是倒树的方向。我跟老吴学到了很多很多:知道怎样选定方向砍树,砍倒树后怎样去枝、斩顶,再怎样用尺量好,用锯锯成树段。将树锯成段是种危险的工作。他不让我站在下方,因为一不小心锯下来的树段会从上面往下滚,会砸着人的。
村里批来的十来棵大松树都砍倒了。也都去了枝和树顶,接着就用锯条将树锯成树段。我看着老吴这么累,过去帮他拉锯。他示意我站在树的上方帮他拉锯,我很奇怪,木工师傅锯树的时候,都是师傅在上,徒弟在下,便于师傅掌握线路,你怎么能让我站在上面哪?我们俩一来一往,只听见锯齿锯树发出的嗤嗤的声音。不一会儿,树被锯断了。那树段掉到斜坡的山地里,接连翻滚下去,老吴眼明手快,见树段一下地就起跳,他刚一跳,就这么一瞬间,树段从他的脚底下飞速滚了过去。我现在才明白,要是那时我在下方的话,非让树从自己身上滚过去不可了,那样会造成严重伤害或生命危险的!
砍完了树,我们又将锯好的树段向山下放送,山上放树也是一门巧活。一般木头朝下,一批一批地向下放送,要是横着的话,往往会将树打断。放树的人要站于上端,千万不能站到树的下端,那样的话,树一下来非砸扁你不可。就这样,我们一帮人从山半腰将所有的树段全部放到山脚下,再把这些树段在山脚下向阳的地方笼了起来。待一两个星期之后,水分走光了再锯成木版。
砍完了树,我们又去横岗锯木板。锯木板是很吃力的活儿。老吴又是个挺内行的木工师傅。你看他拿起墨斗,装上墨汁。再把木段放在马头上,然后拉起墨斗线,把线路弹上去,于是再将木段树靠在廊柱之上,用粗麻绳绑紧,还用木锲子一个一个铆紧,稳固住木段。这样就可以开始锯木板了。
我们先在木段上拉开一个个口子。然后对准第一道口子一拉一送地锯开了。锯到弯腰时,先不锯下去。接着锯第二道口子。也锯到弯腰时就停下来。如此,全部锯到一大半。然后我们就坐于地上摆的蒲墩上开始一块块地将木段锯成木板。
锯板的时候,双方讲究配合,一方拉,一方送,拉的一方方向向下,送的一方方向向上。这个方向问题是马虎不得的,否则,拉送双方都很吃力。锯不了多久就会腰酸背痛,两臂疼痛就不能再锯了。
我与老吴锯完了一段木头,接着与子昌一起锯。老吴继续他的工作:将木头用墨斗线弹好线路。等我们锯完了一段木头,他立刻替我们装上。由于木头较多,手工锯木板又显得很慢,于是我父亲又去请了四位师傅帮助锯木板。在三颗廊柱之上,有六人一起锯。只听到沙沙沙的声音,锯木粉在三颗廊柱之下堆得很高很高。休息的时候,父亲他们扫干净了锯木粉,好让我们迅速拉锯。
人手一增加,气氛也就不同了。原来感觉单调乏味的,现在却觉得很有兴趣了;原来觉得吃力的,现在觉得省力了。于是三大组开展了比赛。看那组锯的木板多。既然是竞赛,当然得动脑筋。我与子昌虽然是读书出身,没有长时间锯过木板,但我们也不会认输。我们在锯木板的过程中还运用了先进的方法,就是将木锲子插进锯开的板逢,再接着锯就省力得多。木段好像自己裂成了木版。于是大家都采用这种方法,边锯边锲,锲了再锯。锲了的木段锯起来时发出的声音不再是以前的沙沙沙沙了,而是嗤嗤嗤的声音。六个人锯了三天,终于将在横岗的树木全部锯成了木板。父亲叫了十几个人,将木板挑到故乡云岭。
再过了两个星期,父亲托人将藤家垅的木段也锯成了木板,挑回云岭。于是他又请了木工师傅,为我们的两间新屋构了隔山;筑了楼板。这才让我们搬进新屋楼上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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