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3年底，胶东半岛的威海下了好几场雪，于是，有了个新名词叫“威海的雪”。最近连续两场暴雪了，我在想，威海的作词作曲家戚建波此时在干什么，不想让他牵着雪具除雪，只想让他安心地坐于窗前，为那首《常回家看看》写一个续曲《威海的雪》，让喜欢歌的乐迷，也回到威海看看一场旷世的雪。

　　厦门的文友“简柔”一再提醒我，别忘了赏雪。对于威海来说，这不是一个需要抓住的机会了，只要一点闲工夫，雪随时就入眼。但我还是遵嘱，将茶桌置于窗前，一杯茗，雪弄清香;一卷书，有意无意扫几眼，恰好遇到“雪词”，轻吟“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饮，怎地不饮!品茗一杯，不饮酒，怕雪也醉。她说此时才叫“岁月净好”，一份白净，不吝白银，此时无需花钱，所有威海人，都不去谈生意和工作了，碎银堆如山，何须东奔西走，忙生计，千金难得，千银亦可。

　　简柔嘱我，别错过这个雪的意境。雪诗的意境要通过想象力来重构，而天舞纷雪，马上就把人纳入意境，我竟然忘记了给雪带着几句诗。

　　中午，想吃一顿羊肉了，早有圈内“羊肉群”晒出“雪羊肉”。那句嘱他送两斤，伸手一盆雪，来一顿雪煮羊肉，无需麻辣调料，只要一锅雪酿的清纯的汤。一眼飘雪，一勺羊汤，把一段时光弄成了美味。

　　群主说我“吃个巧”，这“巧”只属于这个时代。小时候，大约9岁，记得那场暴雪我和母亲在七四叔的矮屋豆腐坊，雪大推不开门，母亲说，喝一勺豆浆吧。母亲安慰自己，也安慰我，说这是“吃巧”。彼时的“巧”，在今天的“巧”面前，见绌，也委屈。

　　二

　　威海是雪窝。我在的城市下两场雪，可能都被海吞食了，只是“尺级”，不远处的“汪疃”镇是“米级”的。电视上对雪的大小用“蓝黄橙”预警，我没有感觉。这时，钢卷尺有了用途，缓缓插进雪里，刻度升至米级，一声“哇”，就像写诗开头的叹词“啊”，禁不住要抒情了。有人懒得量深浅，喜欢估摸，院子里横贯东西的铁丝上挂着的晾衣架被积雪亲吻着，或者就是心怀“不轨”，准备摘下装进雪窟里。雪藏梅，烟著柳，飘雪飞烟属风景。在威海大雪有了偷窃之心，雪来无声，雪走无影，一夜熟物皆不能见，世道安好，谁有偷心!雪有，偷藏了主人的扫雪用具，看看主人能奈我何!

　　从东北迁居到威海的人，不少，他们说，东北看雪原，威海看雪深。看看吧，连东北人都惊讶，还需怀疑上演一场“林海雪原”没有背景?风雪不在途中，而在眼中，人们从来没有如此享受雪景了。明天就是冬至日了，这么应景的雪，似乎带着灵性，朋友说，明年的全球气候峰会就选在威海召开。多么大的情怀，看的不是自家门前雪，管的是全球的气候，这番看雪的境界，太宽了。

　　雪到底多大?网友说，要给“跳”的运动项目填一个花样，叫“树上跳雪”，类似于高台跳水。花样动作自选。一人爬上树，一个金斗下来，像蹦极，像跳水，像在云彩里翻筋斗。不是在雪地里跳出一个窟窿，雪已经把跳者掩盖，就像捉迷藏，哪里寻他的影子呢?“跳雪”，不会有成功和失败的分数界定，只要盖住了头，都是满分。不看水花，看雪花，自有标准。快乐不仅属于运动员，也有普通人，我想，有着这么厚的雪，我也不会恐高，一场雪，还有治愈的功能。诗人说，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我不解，为什么要“逾越”呢。诗意，永远是带着弹性的。

　　雪有多深?神雕山动物园的长颈鹿，站在雪地，露出一个头，好像在等着观光人摄影。古人说“林空鹿饮溪”，我为古人未见鹿测雪深而感到惋惜。

　　迟子建说，“多么渴望雪山能够张开它宽阔的胸怀，拥我入怀啊”!(《雪山的长夜》)我笑女作家，总是那么想往而不敢来一跳，岂止是“入怀”，她更不敢奢望一场威海的“雪浴”。所以，她的北极村的雪，我总觉得太硬，打不开襟怀。她笔下一直在渴望着“寒冷里的温暖”，并以此作为文章的题目。

　　三

　　寻找雪趣，享受雪带来的欢乐，是威海这个冬天的主题。

　　不必钻进雪窝，不必冒雪寻趣，打开抖音的“威海版”，找到熟悉的地名，早有“雪趣人”把镜头推到面前。

　　雪覆山坳，笔架山置笔处被雪填平，让我感到了雪海苍山起舞，根本没有给我留出着笔的地方。伟德山松海，连绵近百里，绿枝轻落白雪，给每一枝着花，松海速变棉田。雪天，风儿不闹，生怕棉桃落地似的，“惜花无计又花残”，不必担心诗人的忧，连续降雪花不残，天意安排，何须诗人费心机。

　　我觉得，“雪中人”才是雪的江湖的灵魂。

　　威海滩的地标建筑“幸福门”变成了“雪门”，雪花穿门过，门框变画框。一群穿红披绿的女子，在门前跳起了“雪之舞”，配乐特“胶东”，是央视老主持人倪萍的“今下明下后还下”，歌词是根据倪萍“天气预报”的“今刮明刮后还刮”而来。雪舞，不必费心选配乐，每一段都可以舞出好心情。

　　雪舞海边，也不寂寞。一群女子冬泳爱好者，穿着泳衣在雪滩上打滚，名曰“热身”。然后模仿中大天鹅的样子，晃晃悠悠地走进海水里。她们是在向“零下”要温度，在冰寒里弄柔情，谱一曲“以柔胜寒”的歌。本来打颤，看到天地一抹红，身上瞬间被温热起来。继续想象，她们在生活里，也一定是一个个火光，点燃着朴素的生活情趣。

　　更有人在冬雪中寻找快感的。一男子只穿泳裤，席地坐雪，人称“裸坐”，他要坚持三分钟，体验一下极寒的感觉。大雪激发出情调，他说，想给青春留下“三分钟的传奇”，或许，他在生活中遇到坎坷，就会想起这三分钟，激发生命的巨大能量。无奇不有啊，看着抖音，雪中猎奇，比捧一本《古今传奇》过瘾。

　　颇负盛名的威海“火炬八街”，在这个雪日里，被各色的面包服塑造成“香雪海”。一群来自浙江嘉兴的女子，终于实现了堆雪人的愿望，争相合影，她们的抖音主题词是“永不融化的时光画面”，据说几场雪，让她们三四次推迟回程，并不烦恼扫兴，配音是“威海的雪挽留着我”，她们的标注小字说，这是销假的最好理由。我想，可能是所有人，在诗意的理由下都要被感化吧，什么说辞可以和诗意较量啊。

　　原来那些客人于12月17日就不约而至，高铁站大厅，人头攒动，其拥挤堪比春运。为了“威海的雪”，他们有备而来，感动了威海人，我看“火炬八街”的抖音点击率上了百万。

　　这条街，完全“复古”了。一条下坡段，直通大海，那些游客穿成一列老鹰捉小鸡的样子，呲溜下滑。商户发现了商机，速制了滑冰车，对外出租，生意火爆。沉睡的游戏方式，被一场暴雪唤醒了，童年的快乐在这里复活了。

　　诗人说，“乱山疏雨马行迟”，不能归家。多么牵强的理由，妻子都要安慰呢，何况威海的雪那么留人留心，找个理由都是那么美好。

　　与雪合影的女子，到处可见。分明是跟雪抢镜头，以绰约的芳姿告诉我们，看雪别忘记看我哦。楼下，抖音，亦真亦幻。一顶红帽，一袭围巾，背景就要一棵树，令人感叹：天下无丑女，雪花会化妆。琼树洁花，亭亭佳人，威海的雪，怎么就那么有意满足女人爱美的心。

　　更有一群群女子，着红绿舞装，在深雪里跳舞的，“与雪起舞”，多么诗意的句子，她们是想体验一下真实，心中藏着多少爱啊，储了多少激情啊。每个女人心中都有把自己开成雪莲的憧憬，舞蹈是艺术，更是生活的方式。

　　大雪教会了我们，快乐其实很简单。平时涂脂抹粉，舍不得粉儿用多了，脸蛋涂不匀，现在可好了，女孩子们随便往雪里一滚，全身抹粉，快乐生香。男孩子钻进雪里憋气，看看坚持几分钟，钻出雪窟，脸色通红，雪光辉映，害羞，就抓一把雪掩饰脸色，直把白雪当面纱。

　　四

　　威海著名景点“泰礴顶”，那就是现实版的“林海雪原”，雪正纷飞，穿林覆野，突然从林间窜出一个“杨子荣”，不过，跟着一个“小白茹”，男子身披带着素花的被单，女的一身红被单，画面响着“穿林海跨雪原”的京剧曲调，雪松抖花，如蝶翩飞。有网友跟评千条。马鞭呢?怎么没戴貂皮帽子?再配一根威海产的碳素滑雪杆就好了。有的网友要为之添加装备，有人认得滑雪人是杜工夫妻，戏称演一出夫妻版的林海雪原。有人问喝的是什么酒?原来想借此打广告。大家都看好他们夫妻这样“疯”一场，也勾起了网友的“雪情”，引发了太多的联想，有人想到了“雪山飞狐”，有人看出了诗意，吟出“且待东风吹雪醒，枝头飘花送雪冬”的诗句以助兴。不管平仄，平仄不如一场滑雪，披风斗雪，雪雁飘飞。

　　这里，距杨子荣的原型家乡(牟平)不足百里，他们雪中出行，也在深切表达着对这位英雄的崇拜和怀念。没有正式的场合，随兴发挥，自然真切，入境入情。网友也开起了玩笑，说山下才有“百鸡宴”，应该好好犒劳。

　　如今的雪趣，和我小时候的不一样了。冬雪里，新建的青山小学没有停课。老师带着一个班级的孩子在操场扫除的仄上上小跑，突然，孩子们全都倒进了一米深的雪里，老师回头，一副吃惊的样子。忽然，从雪中窜出三五十小雪人。

　　我的楼下有三四个孩子在雪地忙碌，冬至日短，有家长打开手机电筒照明，他们在一米高十米长的雪墙上雕塑了20几个雪人头，树叶做眼睛，铲一方雪块做“博士帽”。嘴呢?孩子们说“闭嘴，好好学习”。说完吐出舌头，他们是在模仿老师的口气。孩子们不罢休，还是加紧造雪人，说他们班不止这个数。孩子们用雪做的童话，更有深意，藏着孩子们的志向和理想。真希望雪停不被日光融化，成为孩子们的理想丰碑。

　　忍不住，推窗看雪，雪山在窗前，谁搬昆仑到庭院?孩子们说，要去爬雪山，体验红军精神。红色的教育深入孩子们的心，如今的孩子充满了底蕴，一旦触景便生情。

　　五

　　避开大路，眼光向野向村向农家，银装素裹这个词是无法形容的，我只能用童话来描述，一夜换装，几日添雪衣，屋舍起伏如雪岭连绵。找村路，村民在雪中开路，一米宽一米深，雪墙穿行，如进迷宫。山东有过“地道战”，如今变成“雪道战”。大人们叮嘱孩子不要钻进雪道，生怕一转眼就不见了。

　　最鲜亮的是雪道上插着五星红旗，茫茫红飘，回环雪道，有旗引路，不会迷失，哪面旗帜写着“青年突击队”，哪面写着“志愿者”，哪面写着“共产党员先锋”，闪过的字，点亮了村落，燃烧了雪原，猎猎旌响，为一场雪注入了铮铮灵魂。

　　智慧因大雪诞生。在新庄商贸一条街上，一位老者将自己的三轮改造成简易推雪车，车前装一块挡板，一进一退，成为大雪里一道“可进可退”的风景。

　　龙家别墅群，一杆“八戒长耙”，大展神威。雪块就像秋季草原上的草捆，齐刷刷地落在屋檐的前后。抖音主题是“八戒铁耙大战龙家庄，一方银锭从天落农家”，古典的味儿，浓得仿佛是穿越了，瑞雪丰年的主题被演绎成“急功近利”。

　　从未见过一群汉子爬上楼顶除雪，自古有“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说法，瓦上霜何须去扫，不必管，但楼顶落雪要除，颠覆了古语，暖了楼板下的一家家人。

　　凌晨四点，物业除雪车就轰隆隆叫醒了人们，推窗而望，红灯闪烁，总有一群人不忘大雪期间的责任。我的“交通畅行群”早就提示，去往百里之外的天鹅湖和摩天岭道路畅通。为了游人大雪赏天鹅，这段“鹅的路线”一直畅通。摩天岭有音乐车道，车速40迈可闻乐登岭，只为增加一个雪花伴行的氛围。《走在希望的田野上》，怀旧的曲子，绕车不绝，有人更有创意，建议更换一首大雪之歌，群中有人推崔健的《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但有人说，40迈的速度，能“撒野”吗?莫衷一是，只因一场雪，选歌都挑剔了。他们责怪设计者没有“长远眼光”，括号里注明“大雪是主角，原谅我顾不了配角”。大雪带来一段创意，更带来了心向诗意的互动。

　　听说过人和汽车捉迷藏的故事了吗?威海的雪，一夜之间，就将汽车制成白色的面包，“早餐”倒是准备好了，可不敢开口食用，面包是夹心的，里面藏着汽车。也有人形容，是车怕冷，穿上了白色的羽绒服，怎么舍得给脱下呢，可上班啊，又不能不“挖车”。四五十分钟，挖出来了，却不是自己的。车在何处?用记忆寻找，也出现偏差，有人说只能先扒开车牌号位置的雪，一看究竟;最妥当的办法是停车时找好参照物，在对面的参照物上画一个标志。没有车库放车的，居然在雪中掏了个大窟窿，车库有了，雪门上插几根松枝，就像从小“过家家”，有人设想，发来一句“能饮一杯无”，是想借着车的雪窝子，来一次赏雪品酒。

　　认识威海“民生二手车行”的老板，聪明得很，居然从雪中发现商机，做起了广告，他把被雪埋的车的车标抠出来，一一拍照，如此推介品牌，前所未有。

　　不可错过体验雪做的美食。有人提剑切雪，抖音里吆喝着“卖雪豆腐”，腔调拉长，一下子就接到了丰收的季节。居然有人不去饭店聚餐庆祝生日，过生日的人，手持切刀，分起了雪糕，那些围在边上的朋友唱着生日歌，这样的庆生，一辈子难忘吧?留下视频和照片，一定是经典。还有人提议就地来一顿雪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