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波浪

　　湖。河。塘。沟。平静的水面

　　忽然漾起了小波浪

　　蓝天摇晃，但不致于破碎

　　小草如初

　　不惊，不乍，无所谓

　　这里省略了江

　　不致于构成偌大的江湖

　　我看小波浪。我在想

　　小波浪的来历

　　至少有四种可能

　　风尾，鱼唇，蛇腹

　　以及以蚯蚓为代表的小生灵的呼吸

　　或者向淤泥深处的延伸

　　不，还有一种可能

　　是我意念中的小飞虫

　　不安的翅膀

　　在暴雨来临之前的小小躁动

　　空身淋雨

　　那次淋雨，等同于沐浴

　　在午后，在异乡，在麦地

　　什么都没有带

　　包括钱包，包括手机，包括钥匙

　　其实什么都没有

　　即使有钱也无需用钱包

　　手机未出生

　　钥匙及锁被省略、被节约，家的门

　　可以半掩，或者大开

　　空着身，让雨点敲敲，打打

　　在头顶，在脖颈，在脚趾

　　睁不开眼，一闪一闪，看麦秆绿无涯

　　麦田风有翼

　　如果是现在，那样淋雨

　　就成了天大的问题

　　钱包手机钥匙似乎都不是身外之物

　　顾不到哪一头了

　　尤其是手机

　　怕淋湿、怕遗落、怕雷击

　　两手抓瞎，如同

　　世界末日中的顾此失彼

　　吹呀吹

　　无意在秋雨绵绵中触景生情

　　只想到

　　形形色色的人

　　多愁善感是秋天惹的祸

　　秋风大面积地吹

　　见缝插针地吹

　　吹呀吹

　　吹得落叶飞

　　吹得眺望者两眼迷离

　　那些渐行渐远的大背影

　　让我想到飘动

　　那些伞做的小花朵

　　绝路逢生，绽放在鸟喧里

　　萝卜干

　　如此安静的午后

　　阳光正好，她在小区花园裸露坪

　　翻晒萝卜干

　　不大不小的簸箕

　　有一片可以掌控的疆域

　　她单一，她直接与太阳打交道

　　她让萝卜翻身

　　手指的唠叨粘附在巨大的照耀里

　　想到红萝卜被切开，被分割

　　她的目光锋利

　　看到刀刃从容，红白交错

　　就像命中的劫数

　　她时常独自一人在花园暴走

　　敞开胸怀，抖动双乳

　　旁若无人，引来几声鸟鸣

　　我眼前惯性似的掠过

　　大约七年前

　　她唯一的儿子从八楼窗户，跳下

　　你为什么总是长发披肩

　　我经常遇见你

　　每次每次，你总是眉开眼笑

　　长发飘飘

　　自言自语中行色匆匆

　　你断然不会注意我

　　就像我注意你时断然涌起

　　来历不明的不安

　　你总是那样穿着时尚

　　一天一个样

　　左手三春杨柳一样摆动

　　夸张又不失稳重

　　右手拎着包，构成炫彩的低风景

　　你为什么总是长发披肩

　　精确到决绝

　　那些随风而动戛然而止的记忆，澎湃

　　来历不明的快乐

　　你有你的夕照你的晨曦

　　我仅存不期而遇

　　你让所有的所有都成为了陌路人

　　行色匆匆中，自言自语

　　雷先生

　　四十年前的一场雷雨

　　现在想来

　　像是天赐的一次际遇

　　在乡野，在回家的途中

　　经过一块麦田

　　突然风乍起，乌云陡黑，扯起金钩子闪

　　破天的炸雷在我头顶

　　开裂。一瞬间，大雨倾盆

　　我跑也不是蹲也不是

　　生死未卜中

　　做了一回幸存的落汤鸡

　　现在想来，雷

　　那时就成为了我的好朋友

　　他敢于亮出自己

　　该发脾气时就大发雷霆

　　他有稳定的六人行

　　风，云，雷，电，雨

　　我是最低的参照物

　　雷，丝毫不掩饰他的大动静

　　反正，雷是我的老朋友了

　　别人叫他雷公公

　　我干脆改口，叫他雷先生

　　河西记

　　一个老法院院长

　　独自一人

　　在河边的硬化路面上行走

　　他左手搓着球

　　右手夹着烟并不时地高扬

　　继而有节奏地收回

　　紧接着更高更具冲击力地举起

　　好像在空中打一个勾

　　又收回

　　猛吸一口烟

　　好像要吸尽三十年河东

　　形而上的乌烟瘴气

　　在木栾和万年青或疏或密的掩映下

　　显得若有若无

　　他行走在河西，用烟

　　一次又一次地打勾

　　好像曾经的布告那红色的尘埃落定

　　此刻，他注视着河里的涟漪

　　直到涟漪消失

　　直到消失的涟漪重新漾起

　　涤荡疑似透明的

　　物是，人非

　　漏水

　　家中的水龙头全关了

　　水房里的水表依然转动

　　一昼夜，空转

　　两吨水

　　一个半月，表上走了近百吨

　　“水都到哪儿去了”

　　用排除法

　　从五楼，依次到一楼

　　看不到任何漏水的痕迹

　　自来水公司的抄表员来了

　　换水表观察。不用水

　　水表同样转动

　　“地下漏水”

　　可怎么也找不到漏水的原因

　　涌进来一打新名词

　　沉降、增压、三通、ppr管、地听……

　　只有往下砸，破坏性地砸

　　终于发现漏水的部位，在三通

　　看清楚了，一天漏两吨水

　　等同于顽皮的小男孩

　　向空中尿尿

　　地下的水管出其不意

　　构成我们犬牙交错的生活

　　原来，我们是在走向不明的某一源头之上

　　抛洒星辰，和遗忘

　　残月

　　“月如船，飞上天

　　还有三天过大年”

　　这不是民谣

　　这是我清晨六点抬头见月

　　刹那间冒出的一句，没有任何前兆

　　没想到，一轮残月

　　钩出了我人间词语的天衣无缝

　　行走的船，有别于倒扣的船

　　飞上天，比我的眺望更有方向感

　　我甚至不知道朔望月的轮回几分几秒

　　几斤几两

　　只知道残月是夜的逃遁者

　　突然的光明

　　照着安静犹如孤独的早行人

　　鸟巢或者雀窝

　　叫你鸟巢

　　我是混过江湖的人

　　叫你雀窝

　　我是爱用浊酒烫热方言的老乡

　　还是叫你雀窝吧

　　在回故乡的路上

　　没有必要装腔作势装模作样

　　人间

　　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人生

　　一骨碌

　　将它带走

　　你我

　　我喜欢你遍体鳞伤

　　依然给我温暖的目光

　　那样滚烫

　　你把岁月撂在一边

　　就像我痊愈过的与我融为一体的

　　连指连心的伤痛

　　总是在下一个阴雨天来临

　　之前，和我握手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