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 雨
一群清朝的死人,把浮财
埋在了孔明山,埋下的
还有很多尚未寄出的信件和契约
那儿距老挝国已经很近,山坡上
隐居的人没有族名,自称香堂或克木
仿佛汉人的远房亲戚
野草长得像竹林,野花开成了牡丹
鸡却不敢长大,歇在树枝上
样子像喜鹊或乌鸦……
那些埋宝的洞穴,是他们修筑的
一座座坟墓,墓门已经被打开
所埋的财宝,全被时间花光
信件和契约,加入了落叶的家族
只剩空空的墓穴
如野地上飘渺的凉亭
每逢雷电和暴雨,过路的人
就会钻进去躲避
再钻出来,雨过天晴
田野犹如新创,他们都会觉得
自己真的躲过了一劫,活过了一次
重新再活,每一个人
都是一封终于寄出的信件;契约加身
都是一两两兑现给未来的白银
大象之死
它送光了巨大身躯里的一切
对没有尽头的雨林,也失去了兴趣
按常理,它对死亡有预知
可以提前上路,独自前往象群埋骨的
圣地,但它对此也不在意了
走过浊世上的山山水水
只为将死亡奉上,在遍野的白骨间
找个空隙,安插自己?它觉得
仪式感高过了命运。现在
它用体内仅剩的一丝气力
将四根世界之柱提起来,走进了溪水
之后,世界倒下。他的灵魂
任由流水,想带到哪儿
就带到哪儿去
无人车站
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北回归线穿过
那个车站,有个人在那儿
守着北回归线,他的工作虚无缥缈
铁路就将废弃了,只有运矿的货车
偶尔还会路过。这个名叫老六的
人,很久没什么正事
找来一根塑料管,把水引来
天天不停地洗枕木。或者一本正经地
坐在结满蛛网的售票窗口
一再地问空气:“去哪儿,要几张票?”
有时还对空气很不耐烦:“声音大点
我没听清!”实在无聊的时候
老六就把北回归线石碑涂成红色
过上一天,又改成黑色。然后
又变成绿色、黄色、白色,或者
不知是什么色的色。如果还不能排遣
内心的空虚,他就把石碑刨出来
背在身上,沿着铁轨走到下一个车站
又走回来。有时,心情不错
他就绕道前往一个个荒僻的村庄
坐在石碑上,给村民讲解北回归线
村庄里没什么人了,都是些
灵魂出窍的老人,听不明白是什么线
一口咬定,这线,就是一条看不见的
鬼走的路线。他也不反驳
跟着大家笑得满脸掉尘土,或者
什么话也不再说,静静地抽烟
有一年夏天,旱灾封锁了北回归线
老六想吸引众人的目光,把石碑
敲成了碎片,并向上级谎称:
“石碑像中了邪似的,在一个午后
突然炸开!”上级没有中他的圈套
在电话里不想多听他胡骗,轻描淡写
让他重新找块石头,插在车站
车站的后面有一个湖泊,水面上
经常有鹭鸶和白鹤,老六酒醉之后
就会把它们一只只捕来,按在石碑上
拔毛。拔掉毛羽的鹭鸶和白鹤
身上冒着血珠子,在铁路上乱跑
跑出一公里,听见老六在哭笑
再接着跑一阵,哭笑声都消失了
铁路旁的哀牢山,陷入秋天
空洞而又清凉的静默
我在这个车站的仓库住过一夜
老六很热情,扒开满地的老鼠骨架
给我铺地铺。我躺在上面
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四周白森森的
整个晚上,我死闭着眼睛
却怎么也不能入睡,感觉自己
从此患上了鼠疫,身体里白森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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