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马,它是马
我姓马,它是马
在祁连山的这面草坡上,我在看它
它也在看我——
它是一匹公马,我是一个男人
对于我和它来说,雄性
不是一决雌雄决出来的,而是父亲的拇指
饱蘸母亲的鲜汁
写出的一个血肉之词:儿子
它的领地上,花有花蕊
草有草籽,几匹母马
大腹饱满,各怀一胎——
父亲,他隐约听见一匹小马咴咴而嘶
仿佛把笑声哭了出来
而我也是一家之主,离妻别子来这里旅游
无非是寻找一种境遇,让我
把我放牧——
放下做人的立场,直立行走的我
心,爬下来
脊梁上,骑着一个人字
我的命运仿佛被笼头、缰绳牢牢拴住
——痛苦,一条鞭子
正抽打我远方的骨头
我姓马,它是马
在祁连山的这面草坡上,他在看我
我也在看它——
都是父母的儿子,都是儿女的父亲
同为血肉,同为生命
然而,不同的是
我和它
各有各的:天命
一丘之貉:三只
一丘之貉,三只
如三个隐居这里的高人,看见我时
它们并不惊慌,跑开
居然没有突然性,没有
拐弯抹角的曲折感
它们的穴,深不见底
我判断已穿透死亡,抵达灵魂的深度——
它们肯定得到了亡者的脏腑和头脑
肯定吸取了亡者的计谋
肯定掘到了亡者做人的思想和教训
肯定还学到了亡者的“处死之道”
它们,已死过上千遍了——
死,让它们真的还活着
一丘之貉,三只
它们以为,它们已经是人了
它们的尾巴并不藏着,它们明白
我,一个揪掉了自己尾巴的人
不会再揪它们的尾巴
一丘之貉,三只
我相信是一母两子——
两只在后面跟随,一只在前面领跑
在一箭之遥的地方,它们停下来
回首看我——
站在土丘上,我只不过是一丘之人
我喊:一丘之貉
没想到,这条成语是贬义词
一下伤到了它们的尊严
惨叫一声,它们落荒而逃——
天很高,地很大
一母两子,越来越远,越远越小
我感觉它们快速在退:要退回到过去
退回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那时那里,天为父,地为母
貉不是貉,人
还未成为人
月牙泉
她本来是祁连山的一块墨玉
化身为水,一道微澜
惹了男人的是,却生出女人的非
大漠之大,万卷黄沙
波远去,浪涌来
一个不解的坎坷,总与一场浪漫的大风有关
早春退去了,晚秋也退去了
凡的,俗的,一掌一掌剃去了
只剩下清澈的一泓,一隐
少了那样一劫,又多了这样一劫
归隐在这里
以月为性,名字是残缺的
美却是圆满的,芦苇有修篁的骨节
三世修来的长胫,一试
再试,终于试出了她的爱有多深
缘有多浅,一字一鸣——
鸣沙山替天说话,雨是只言
雪是片语,而沙
一粒一粒都是叹息
她回应一句:是的
涟漪,总是以圆
把美放大,把愁扩展开去
归隐在这里
等候下一个轮回,修炼——
远,或者近
有边,或者无边
甚至,有或者无
都由天注定——
哪怕最后是一瓢,是一滴
然而,一滴水中坐着,我佛
一滴水,不开花
但结果——
一枚正果
一碗泉
去宁夏的这条油路
正穿过一片荒原,道旁
一块路牌,如荒原匆忙伸出的一只手
高举着令我一望欲饮的:一碗泉
并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地名
一道土崖下,一个碗大的沙窝
仿佛荒原的一点乳腺,正艰难地分泌着水——
不是乳,真的是水
凄切,混浊
显然,有一些事实还没有彻底澄清
油路穿过荒原,一碗泉
已不再是过往者的救命泉,那些流传的救人故事
荒原上的荒径野道一样,蜿蜒曲折
依然是它自然而然的美——
喝了一口水
让我解渴的,不是它的汁液
而是它的: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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