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扰

　　我打扰过一个忙里偷闲的蜜蜂

　　她为什么要落在一捆廉价的塑料花上

　　我把她从迷茫的神情中唤醒

　　并指给她前面是一座百草园

　　桃花开了

　　杏花也红了

　　春天的长裙已拂向

　　漫山遍野

　　那里

　　还有一群逆风而行的牛羊

　　那里还有河水

　　金甲虫修长的手指让河水的钢琴

　　余韵悠长

　　我不想打扰我自己

　　在这样井井有条的时光

　　谁都要各司其职

　　谁都要各就各位

　　留下来

　　请足迹留下来

　　证明一个迷失方向的人

　　曾经走过正确的道路

　　请冬雪留下来

　　重新覆盖郊外那片不断泛青

　　但虫灾严重的冬麦

　　请瞬间留下来

　　如果时间足够充裕

　　就向每天的黎明召回滴溜溜滚圆的露水

　　请热血留下来

　　俯冲的山鹰没有抓住山坡上的兔子

　　肌腱奔涌的牦牛深陷雪灾

　　请打在队伍前面的红旗留下来

　　掉队的人

　　是这支队伍剩下的最后一个人

　　请山梨树留下来

　　风吹滚落的叶子一

　　伸进隆冬的树枝

　　请调皮和羞涩留下来

　　时光可能坚决毁掉的

　　你不能毁掉

　　秦家塬

　　1

　　在风以及梦的一侧

　　在书页以及恩情的山坡

　　“耕读第”院门上方的秋天

　　离我这样近

　　而早年开地凿井的人

　　是今晨曲背弯腰挑水的人

　　那么

　　请说说沧桑和变迁在哪里

　　2

　　请说说我身边西梁山上待收的玉米

　　请说说那些沿山缠绕的羊肠小路

　　去了多少人

　　来过多少霜

　　请说说多少柔和与喧噪的声音

　　(鸡鸣;人的吆喝;犬吠;蜜蜂嗡嗡而过……)

　　光临过兀立的油菜花

　　和玄黄晕目的川地

　　3

　　我请蚯蚓从土里钻出来晒太阳

　　昨夜的透雨让温暖的床铺

　　一片沁凉

　　要从潮湿的屋门开始向上拐弯

　　我请蚯蚓来到地面

　　这里已经是抽穗扬花的青麦地

　　4

　　然后你单独看见了镰刀(为什么你会单独看见)

　　脱碾

　　面粉

　　吃饭

　　张婶

　　(90 多岁了，她还能讲早年逃荒路过的河西

　　就是新疆朝东的那个金张掖银武威。 )

　　5

　　时光为什么会路过你只留下成长呢

　　鸟群飞来飞去

　　为什么只对你远远地哀鸣呢

　　你是谁的一次承受和负载：

　　亘古而广袤

　　你是谁丢掉的空间和树叶上的街道

　　选择归去

　　但无路可逃

　　6

　　有着这样的朴实对应：西北角

　　一方夜空的星星下面

　　始终是一片宁静的坟地

　　而白昼之月悬垂在深秋

　　紧密连缀的千亩麻地上空

　　7

　　我对你激情如故

　　我要替翻过冬天那一侧的春天

　　干点别的事情

　　当我种下扁豆

　　望梅止渴

　　或揠苗助长

　　我就企盼一场彻底的雨水

　　从更高处浇淋

　　它应该倾尽几乎所有云层的力量

　　它应该在远处背着双手

　　并扭一扭柔软的身躯

　　它调皮和羞涩

　　应该只有调皮和羞涩

　　8

　　你以你灼烫的地埂追赶着夏天烦闷的蚂蚁

　　你以你灼烫的悄静拥风于怀

　　并让游荡在谷子深处的野兔

　　始终保持着敏锐的警觉

　　在苜蓿地里

　　你以你的灼烫引导那些弱势群体

　　躲避在你的阴凉

　　而泉水在山中叮叮咚咚

　　9

　　摆放又沉潜在高高的山坡

　　落日又一次眷顾你独立于人间并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还记得蔓延在秋后冬日的

　　所有的沉沉暮霭

　　它让你在一夜之间似乎静悄悄地空了

　　它似乎让你通过一夜

　　而积雪深深

　　10

　　我最后把严冬漫长冰凉的时光收拢在书页里。

　　因为不言而喻

　　接着我读这样的书：歇下来的土地

　　比北方更低的地方

　　比白茫茫风雪更近的地方

　　这个地方

　　就是甘肃秦家塬

　　瓷碗

　　盛着高出尘世一点点的清水

　　这弄醒了一批需要借助枯草的根须

　　才回到地面的生灵的清水

　　在山梁上

　　在院门外

　　在春天的怀里——

　　我知道它才是一片消融积雪的归处

　　我还知道：一只粗陋的瓷碗

　　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

　　土塬之上的万物

　　正在其中辉映着彼此苏醒的面容

　　甚至相互所伸的长长的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