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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时间:  2024-09-16   阅读:    作者:  杨扬

  第一场,室内 白天

  土豆和皮芽子(皮芽子即洋葱)。一直堆在墙角,妈妈好像第一次看到,眼睛刷地亮了。刚吃过早饭,她这种神情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孩子们告诉她:“我们吃饱啦。”她望了孩子们一会儿,又去看那些土豆和皮芽子。她拿起一个皮芽子,皮芽子跟石榴一样,一一裂开了。它的外壳是红的,里边的肉白生生,喷出一股冷气,呛得人咳嗽流泪。

  她又拿起一个土豆,土豆灰扑扑像个老头。妈妈说:“它渴了。”妈妈把土豆泡在盆子里,泡了半盆,土豆嗞嗞地喝水,眨眼间干瘪的土豆变白变大。妈妈一勺子一勺子舀凉水喂它们,跟喂牛奶一样。

  看着妈妈浇过的土豆神奇的变化,孩子们的哥哥很勇敢地站出来,舀一缸子凉水咕噜噜灌下去,一道波浪从他的脖子涌过胸口涌向肚子。老大连喝三缸子水,肚子鼓鼓的。孩子们都跟着老大喝凉水,他们的肚子都鼓了起来。

  盆子里的皮芽子嘭!嘭!嘭!全裂开了。皮芽子的味儿太刺激人了,孩子们很兴奋,妈妈也很兴奋。

  妈妈说:“你们真的吃饱了?” 孩子:“我们吃饱了,可我们还饿。” 妈妈:“这些小饭桶,个个都是无底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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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场,室外 白天

  妈妈摸摸孩子们的肚子又翻看孩子们的眼皮,眼皮底下是黑黑的瞳仁,她看了两个无底洞就不敢看了。

  一大群孩子呢,孩子们挤在她身边嚷嚷:“我的没看。”“我的也没看。”孩子自己把眼皮翻开了,妈妈跳起来:“放下快放下,小心眼睛豆儿滚出来。”

  孩子们赶紧闭上眼睛用手捂上,眼睛豆儿在手指底下突突地跳。妈妈早撇下孩子去看她的土豆和皮芽子了,在妈妈看来它们才是她的孩子。

  她总算看够了。她说:“缺一块肉。”

  “妈妈你说什么?我们没听见!”孩子们围着妈妈飞旋。“妈妈你再说一遍。”

  “我说一块肉。”

  一块肉一块肉。孩子们听得清清楚楚是一块肉。妈妈的孩子吵翻了天。

  第三场,室内 白天

  老大盯着窗台上的油葫芦。油葫芦只有梨子那么大,炒菜时妈妈往锅里滴几滴,土豆皮芽子还有辣子就吱吱响,再浇上一马勺水,锅里的土豆皮芽子和辣子就不再吱吱响了。最后是酱油,浇一勺子酱油菜就熟了,颜色很好看。孩子们打的饱嗝都是酱油味。孩子们见了酱油就害怕。老大是大哥,他敢对妈妈说实话。

  老大对妈妈说道:“没肉也可以,多放点油就行。”

  妈妈说:“你们不要肉啦?”

  肉又回到孩子们的耳朵里。他们全都傻了,大张着嘴巴,喊道:“我们要肉肉我们要肉肉。”

  “妈妈给你们找肉去。”

  “妈妈这是过年吗?”过年他们才吃一点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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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场,室外 白天

  那正是秋天,离过年很遥远,遥远得踮着脚尖都看不见。妈妈一个挨一个摸她的孩子。

  “妈妈给你们过年。”妈妈一边说一边裹上红纱丽,红纱丽就像一团火,妈妈在灶台上做着饭,脸上充满笑容。寒风吹着,我们的身子都快被这严寒冻住。我们的妈妈走下斜坡,黄草把她埋了又把她掀出来。

  “妈妈能找到肉吗?”

  “能,怎么不能!”

  “草都不愿意搭理她,她能找到吗?”

  “她是我们的妈妈,又不是草的妈妈!”

  第五场,室外 白天

  坡底下有一棵杨树,叶子全黄了,金光闪闪。妈妈靠着树站了很久还朝他们招手。他们全跑过去,她扯下红纱丽左右摇摆,老大喝住他们:“回去回去,妈妈让我们回去。”他们往回走,妈妈就放下手,红纱丽拴在手上。老大把他们一个一个塞进院子。他们趴在门缝里看。妈妈已经把红纱丽裹在头上了。妈妈已经走到坡那边了,一团红影子在大地上动。

  第六场,室外 傍晚

  他们全上了房顶,风一下子把他们的头发揪起来。他们趴在房顶上看远方的大地,大地在孩子们的视野中伸展直到逐渐消失。

  那里有没有杨树?

  在孩子们的想象里应该有一棵杨树。

  孩子们齐刷刷扬起小脑袋,他们看见青苍苍的天空,大地荒凉天可不荒凉,夜晚的天空是深蓝色的,尤其是在西北荒原。孩子们的眼睛都看青了,青湛湛的影子在眼瞳里越长越高,长成一棵小榆树……孩子们小心翼翼地看着青苍苍的天空。

  荒凉的地方不能长杨树,大风会把杨树折断,可大风折不断榆树。榆树会帮妈妈的。这时,妈妈回来了,妈妈找到的是一棵比榆树更大的树。孩子们看到妈妈身后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原来是爸爸。“爸爸,呀!爸爸。”孩子们嗖嗖溜下房顶。

  第七场,室外 傍晚

  爸爸在新开的荒地里种麦子,连里的大人都在那里,村里就剩下老人妇女和孩子。爸爸脸色很不好看,他想骂孩子,孩子们躲在墙角眼巴巴地看他,他就骂不出来了,他喉咙上的疙瘩高高鼓起来,又一点一点塌下去,他在咽一块石头。他到房子里去看那堆土豆和皮芽子,土豆是瘪的,皮芽子用手一摸就铮铮铮裂开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眼睛瞪得好大。

  爸爸什么也没说就走了。爸爸走进茫茫荒野,那是准噶尔边缘一个很辽阔的地方,村庄和村庄周围的地只占小小一点点。穿过田野和林带就是一片大莽原。

  爸爸点一根莫合烟,几口抽完,烟屁股躺在地边;那里刚种上麦子,麦子还没有发芽,烟屁股冒着青烟像谁家在做饭,飘起一缕炊烟,直直升起来,升到青苍苍的天顶。那么高的一炷青烟,比人高比树高比村子里的烟囱高,大地燃烧起来啦。爸爸的头发和胡子刷刷直起来,特别是嘴巴上的胡子翘起来像一对翅膀,这么一个威风的爸爸不会让孩子们失望的。

  他走一会儿停下来看地上。他能一眼看到草丛里的土洞,他用手摸摸洞口就知道里边有没有土拨鼠或野兔。洞口是冰凉的,哪怕是一根毛也能证明生命的存在。土拨鼠、野兔全都迁走了。地里产的粮食很少,人都吃不饱,动物们也不愿意待在这里。这是一片真正的荒原。

  他又赶一大段路。其实没有路,他顺着野兔和土拨鼠的路往前走。唯一让人心安的是野草。草都黄了,很快会枯干,草根是活的。他嚼着草根,凉丝丝的汁液让他兴奋。荒原还活着,咬上一节草根听着嘴巴嚓嚓响,就像听牲畜吃夜草。嚓嚓的嚼草声在天空和大地间徘徊,连那缓慢而深长的脚步声也沉进去了。他的脚踏在一个无比辽阔的大地上,那辽阔的大地伸向远方跟天空连在一起,亮光蔓延着涌上他的额头,一个额头明亮的爸爸是不会让孩子失望的。

  他穿越一大片戈壁,茫茫大戈壁上只留下他的脚印。他看到的不是海市蜃楼。他在这生活好多年了,大戈壁的幻影骗不了他。海市蜃楼在远方不断地变幻着天堂的景象,有绿洲有热闹的巴扎,有烤羊肉有油馕有堆起来的瓜果。这些幻影骗不了他。

  远方升起虔诚的心灵之光,他朝那亮光走去,那是一顶白帐篷,帐篷前边有个孩子和一条狗,狗又跳又叫,孩子把狗拴在木桩上,孩子朝帐篷飞跑,边跑边喊:“来客人啦来客人啦。”牧羊犬拼命地扑啊扑啊,主人从帐篷里出来把狗呵下去。狗嘴巴贴在地上呼噜呼噜像在吹气球。

  第八场,室内 傍晚

  进了帐篷,女主人端上奶茶和馕。麦粉打的馕很难见到了,人们吃玉米馕吃好几年了。他不好意思动这么好的馕。不动主人会生气的,他掰一小块泡在碗里,小块就变成大块。主人说:“这样子吃这样子吃嘛。”他又掰一小块塞嘴里,这么好的馕,金光灿灿跟太阳一样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主人咧开嘴大笑:“太阳怎么啦,人要吃它,它一点脾气都没有,吃,就这样子吃。”喝奶茶吃馕仅仅是开始,女主人又端上揪片子,羊肉汤煮揪片子,他吃出一头汗。男人女人小孩全是一头汗,脸上红红的,主人高兴啊:“客人是我们的太阳,我的帐篷很久没有照过太阳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主人连外边的狗都算上了,算上狗他的帐篷一下子就有了五个太阳。

  第九场,室外 傍晚

  主人刚宰了一只羊,肉差不多快分光了,主人只能给客人一块肉,主人很难受:“我什么时候这样子招待过客人,连酒都没有。”主人送他的时候带一把琴:“用歌补偿我的心吧。”主人边走边唱:

  我心里有一群羊,

  羊啊跟白云一样,

  我心里有一群骏马,

  骏马奔腾跟高高的群山一样,

  我心里有一群花牛,

  牛奶滚滚跟河流一样,

  我心里有一群骆驼,

  尊贵的客人啊,

  骆驼会送你走过戈壁沙漠……

  第十场,室内 傍晚

  有了一块肉,石头就变成了骆驼,他千里迢迢走过沙漠走过荒原走进院子。房子里静悄悄的,他在门外看到妻子和她的孩子坐在床上,孩子们的小脑袋埋在妈妈怀里,他们颤抖着不敢抬头看,他们害怕自己失望。大人叫他们好几次他们就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爸爸就用肉擦孩子们的小脸蛋,跟擦火柴一样,孩子们的心里噗一声冒起火焰。

  “肉,肉肉!”

  孩子们跳啊叫啊冲上去,他们的爸爸高高举着肉就像举着一盏灯,孩子们跳啊叫啊,爸爸把亮晃晃的肉送给他们。“肉,肉肉!”每个孩子都抱着肉这么叫。爸爸头一扬,很豪迈地对妈妈说:“做饭去!”

  面已经和好了。做汤饭的面窝得越久越好,面团跟牛筋一样。那是他们仅有的一点麦粉,玉米面跟肉不般配。

  孩子们过足了瘾,把肉交给妈妈,并且郑重地告诉妈妈:“你要给我们做好啊。”妈妈给孩子下保证,每个孩子都得到了妈妈的保证。孩子们高兴坏了,帮妈妈打水烧火洗菜。孩子连院子都扫了,扫得干干净净一直扫到大门外,把门口的大路都扫了,洒上清水。村里人感到惊奇,孩子们就告诉他们:“今天我们过年。”

  “呵呵,今天过年?”

  谁也不相信孩子的话。谁能信孩子的胡言乱语呢?大人稍动一下脑子就能哄小孩,让小孩干这干那。

  第十一场,室内转室外 傍晚

  孩子把门窗都擦干净了,他们互相拍打尘土。老大,他们的哥哥还要洗手洗脸。大家乐意听哥哥指挥,很听话很乖。平时就不这样,弟弟们会想怪点子让哥哥下不了台。弟弟们很淘气,连妈妈都敢惹,哥哥算什么呢。

  孩子们的手和脸还湿着,一道青烟直上蓝天,“它还在飞啊!”孩子们的眼睛都看疼了,揉一揉松开手,眼睛又亮起来,瞳光追踪着炊烟,天空越来越深,瞳光一直追上去,天空不断地伸展着,伸展着。

  “它还在飞啊!”

  那个最小的孩子哭起来,哥哥就叫他闭上眼睛不要看了。他闭上眼睛,努力想象着青烟飘的样子,他这么一叫,大家都感觉到了,都闭上眼睛,都在努力地去想象“我闻到香味啦。”小家伙们闭着眼睛抽鼻子,鼻孔忽大忽小。

  那个最小的孩子顺着木梯爬到房顶上,烟囱竖在那里,孩子们都上去了。他们围着烟囱,炊烟的芳香跟空气一样散向四面八方,整个村子都笼罩在芳香里,不仅是整个村子甚至包括准噶尔、天山、天山的那边都能闻到他们家的肉香。

  “能飘那么远吗?”

  “怎么不能?天山还没有咱们的烟囱高,天山在云底下呢。”

  第十二场,室外 傍晚

  那个最小的孩子看得最远,他看见大漠深处有个叔叔。“嗬!我们有客人啦!”孩子们都朝那边看,那是准噶尔最晴朗的一天,日近黄昏,大地空旷而清晰,那个远方的叔叔一点一点顶破地平线出现在孩子们明亮的眼睛里。“我们家的客人,我们家有客人啦。”

  在孩子们的记忆中,过年一定要有客人,没有客人的年是很难过的。

  第十三场,室外转室内 傍晚

  心急的孩子已经奔出门外,向大漠深处飞跑去迎接贵客。另外一些孩子去告诉大人这个天大的喜讯。两个大人很吃惊,孩子是不会骗人的,两个大人互相看了很久。

  爸爸说:“我去搞点酒,咱们这是个村子,不是一顶帐篷。”

  爸爸走到门口,妈妈把他叫住了:“再搞几个馕。”爸爸吃过牧人的油馕,他差点忘了这档子事。

  妈妈问她的孩子:“欢迎不欢迎客人呀?”孩子又是叫又是跳闹了好半天。

  妈妈问她的孩子:“知道怎么招待客人吗?”

  “让客人先吃,让客人吃饱。”

  妈妈长出一口气,又做一盒饭,玉米糊糊煮土豆。皮芽子剁碎炒一炒,浇到玉米糊糊上。热气腾腾。

  土豆和皮芽子堆在墙角,妈妈好像第一次看到,左看右看看不够。

  第十四场,室内 傍晚

  妈妈的惊讶远远超过孩子们的声音,妈妈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死死盯着墙角,怎么就只有土豆和皮芽子呢?妈妈的眉头缩在一起又慢慢绽开,她终于听见孩子们的声音:“你干吗这么看土豆和皮芽子,你想把它们看成肉吗?”妈妈满脸羞红,抓一个皮芽子,皮芽子裂开了,好像一个大石榴,一堆皮芽子全裂开了。她又开始抓土豆,土豆泡在盆子里,干瘪的土豆渐渐变大起来,孩子们嚷嚷着要吃土豆。不用妈妈动手,他们自己就把盆子里的玉米糊糊吃了。玉米糊糊里的土豆粉粉的,孩子们风卷残云般把玉米糊糊吃完,孩子们成了气球,要飘起来了。孩子们从来没有这么馋人地吃过土豆皮芽子。

  “过年就是好啊。”

  孩子们连碗底都舔光了。妈妈给每个孩子喂一小块肉。

  “啊,这是什么东西?”

  “肉,孩子,是肉。”

  “好像是我的舌头。”

  孩子咬疼了自己的舌头。

  妈妈仔细看她的孩子,确实像吃过肉的孩子。还有一点点小破绽。妈妈用剩下的小块羊油给孩子们化妆,画他们的小嘴巴,小嘴巴油乎乎的。

  第十五场,室内 傍晚

  爸爸带回半瓶酒半包烟还有两个金光灿灿的馕,不是油馕,是麦粉打的馕,妈妈已经很满足了:“你赶在了客人前边。”

  大人和孩子安心地等待远方的客人。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没有走出过大漠,出现在地平线上的人影就是他们心中的太阳。

  爸爸悄悄走进厨房,揭开锅盖,锅里满当当的,他不明白妈妈给孩子们吃了什么,孩子们喜气洋洋,还打出香喷喷的饱嗝。皮芽子就有这种特效,稍加一点油和盐就芳香无比。爸爸问最小的孩子:“妈妈给你们吃了什么?”

  “肉,我们吃肉啦。”

  孩子张开嘴呵呵呵,孩子确实吃肉了,而且吃得很饱。爸爸抱住他的孩子,孩子圆滚滚的挺沉,就像一只小牛犊。他感到吃惊,孩子究竟吃了什么好东西长这么结实。这里缺粮食啊,连大人都打不起精神,牲畜松垮垮只剩个骨头架子。孩子竟然长起来了,爸爸看妈妈,好像第一次看见有这么一个妈妈,围着一大群孩子,吹气球似的把他们吹大了。

  妈妈可不喜欢人家这么看她,即便是丈夫也不能这么看她,她猛抬头就把丈夫的目光拨开了。爸爸松开手,最小的孩子蹦起来。妈妈的眼睛像灰鸽子飞出去迎接这个最小的孩子。

  爸爸在院里劈柴禾,他想起苇湖里的灰鸽子,青灰色的野鸽子呀,他就唱青灰色的野鸽子,突突突比心跳得快,比心跳得猛烈,青灰色的野鸽子从棕色的苇穗上飞起来,离开明亮的湖水来到灰扑扑的土房子。青灰色的野鸽子来到土房子。孩子们就长起来了。孩子就是这么长起来的。斧子咚——跟啄木鸟一样衔在木头上下不来了,他使劲扳都扳不下来。

  第十六场,室内 傍晚

  大孩子领着客人进来了,客人满脸歉意。女人和孩子从烛光的四周扬起脑袋看他,男主人给他递烟他没反应。他走过去摸孩子毛茸茸的脑袋,他在戈壁滩上走了好几天他就想摸一摸毛茸茸热烘烘的东西。他摸了每个孩子的头,他自己的头不停地点啊点啊,摸一下点一下,主人把烟插在他嘴上给他点着,他很惊讶地抽一口,长长出一口气,喷出来的是天池烟的香味和烟雾。那些年天池烟是最好的烟了,金黄的烟丝就像黄金草原,在客人的嘴里化为青湛湛的天池水喷泻而下。就像是梦幻,客人的手和脸浸到热水里,还有罕见的香皂。女主人递给他一条新毛巾。脸在新毛巾里就不想动了,客人深深吸着毛巾上的气味。后来他到院子里用清水漱口,咕噜几下吐掉,清水的冰凉渗到肠胃里,整个腑脏亮堂宽敞起来。

  他不知道他吃了多少,女主人不停地递碗,肠胃发出咯咯声,嘴里才尝出饭食的滋味。孩子们个个像天使一样手托下巴热切地看着这个叔叔,叔叔说:“你们咋不吃?”

  “我们吃饱啦。”

  大人作证,刚吃过饭。接客人回来的大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吃饱了。客人吃得很慢,主人说:“慢慢吃,别急,急了吃不好。”客人总感到孩子们不对劲,可他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跟星星一样,小嘴巴油乎乎香喷喷,还有个孩子嚷嚷肚子胀去上厕所,有个孩子放一个很响的屁遭到其他孩子的围攻。放屁的孩子跑到院子里,大人不好意思道:这娃娃没管教好。客人笑:“孩子的屁好听呢,戈壁滩上要能听到孩子一个响屁,比听音乐还要美。”

  女主人说:“你上过学吧,说话这么好听。”

  客人说他是地质学校毕业的。老大已经跟叔叔混熟了,老大说叔叔是找金子的。叔叔说找石油。

  “石油在哪里?”孩子太好奇了。

  叔叔告诉他们:“石油在地底下,跟井里的水一样。”孩子们好奇道:“那么多油呀,什么时候出来呀。”叔叔告诉他们已经从克拉玛依出来了,跟大江大河一样流淌。

  “这么多油怎么吃啊?”

  孩子们想象着那条滚滚的石油河。

  叔叔说:“那是给汽车飞机吃的,人只能用不能吃。”

  “那是公家的东西,肯定不能随便吃。”

  孩子们就这么看破了叔叔的心思,叔叔只能摇头。孩子们就问叔叔找到金子怎么办?叔叔说他是专门找石油的,找石油的人碰到金子也发现不了。孩子们就更不相信了,传说中的金子就在地底下,还不停地走呢,跟水一样是流动的,能找到石油的人一定能找到金子。

  孩子们干脆问他新疆有没有金子?叔叔告诉他们新疆的金子是全国最多的。孩子们已经不感到吃惊了:“我们新疆石头多嘛,金子都藏在石头里。”孩子们还告诉叔叔:“金子也是公家的东西,不能随便吃。”

  叔叔已经不能跟孩子们辩论什么了,孩子们说什么他都点头。孩子们就问他金子是什么味道。他在实验室里见过金子,他就告诉孩子们金子是甜的。至于叔叔说的那个实验室,孩子们毫不客气地予以纠正:“那是食堂不是实验室,那么好的东西放在实验室就放坏了。”孩子们把实验室当成仓库了,连里的大仓库里有老鼠,常常毁坏麦种。

  第十七场,室内 傍晚

  听着孩子们的说闹,叔叔不停地点头。

  叔叔在大漠里走了三天三夜实在支撑不住了,叔叔的头点着点着打起盹,叔叔很懊悔地掐自己的太阳穴。主人赶快制止孩子们的胡闹。

  爸爸对孩子们说:“行啦行啦,叔叔累啦。”

  女主人铺好床位,洗脚水都打好了。地质队员的脚啊,客人不好意思当着女主人的面脱鞋袜。女主人要洗他的脏袜子脏衬衫,女主人在外边等着。

  客人对女主人说:“早晨五点钟叫我。”

  客人把表交给主人,他自己根本醒不来,他要在明天赶上大家。

  妈妈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院子里,妈妈干完所有的活,妈妈想到她的孩子。孩子们挤在灶眼跟前,灶火已经熄灭了,灶眼里还热乎乎的,孩子们的小手伸进去,小手很快就红起来……那只黑乎乎的大铁锅已经空荡荡的了。

  妈妈说:“你们快去睡觉,你们在干什么?”孩子们看着妈妈悄悄说:“我们在煮肉,我们有好多好多肉。”大铁锅竟然咕嘟嘟响起来,锅盖噗儿噗儿喷香气。妈妈蹲在孩子们后边,泪流满面,脸前的火焰很快把泪烤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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