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那棵高大的臭椿树,要是不地震搬迁放了,恐怕两个小伙子也抱不过来了。
从我记事起,门前那棵臭椿树就有碗口粗了,我想这棵臭椿树肯定是父亲那辈当香椿树种的,没想到树长大了,长高了,叶子茂盛了,不能食用。大人们心想,不能吃就不吃吧,让它长着夏天乘凉吧。
几年下来,臭椿树伴着我的童年越长越高,越长越粗。到了六十年代初,树的脑瓜能遮盖十几米阳光。站在我家的小房上就能采到臭椿树的叶子。
挨饿那几年,人们把能吃的都塞进了嘴里,能吃树叶都被捋光了,地里的野菜被挖的露出了地皮,那年代也真是的,天上那轮明月不能吃,要是能吃我们也会攀上臭椿树把月亮摘下来咬一口。
我记得有一年春天,臭椿树刚刚丰满了树冠,家里的粮食缸里仅剩一把黢黑的白薯面了,就是省着吃也就只能吃几次了。有一天中午放学,刚放下书包,我姥姥对我说,去上房采点树叶,我不知姥姥叫我采树叶干什么,我也没多想,就上到了小房屋顶上。黑绿黑绿的臭椿叶绿的冒油,我们已经饿得脸发黄了,它确显得又高大又茂盛。茂密的树叶几乎遮盖了我家小房的半个屋顶。我在房上一把一把的采着树叶,树的枝叶沁出的树汁又臭又黑,非常不好闻。大约几分钟,我就采了一大笼筐子。我拎下来,姥姥用大盆洗去叶面上的尘土,然后烧一锅水,把叶子放进去焯一下,再用凉水浸泡。叶子泡了时间不长,盆里的水就变成黑颜色了,就想涮过毛笔的水一样,黑而不浊。姥姥换过几次水之后,水就清澈了。第二天我放学回家后,见姥姥正在大灶前用铲子铲大锅边上贴的白薯面的菜饽饽。我趁姥姥没有注意,顺手拿了一个,到外边吃去了。我一边吹着发烫的菜饽饽一边咬,白薯面的味道没什么感觉,还是天天吃的那种味道,而菜饽饽馅的味道,比较特殊。回味起来有点苦涩。就像地里的野菜的味道。我不管是什么馅,先吃饱了再说。等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一家人坐在桌前,看着那一大签子白薯面菜饽饽发呆,我姥姥说,你们先别吃,我先尝尝,等我吃了没事后你们再吃,反正我也这么大岁数了,药死也不怕。我母亲说,还是我先吃吧。母亲和姥姥争执的时候,我笑着说,你们谁也别争了,我放学就吃一个了,啥事也没有。我说完就拿菜饽饽,拿了一个就到外面吃去了。等我再回来,签子里的菜饽饽已经被家里人吃光了。就剩下一个空签子了。
之后,隔三差五我就上房采臭椿树叶,等叶子老了,就不采了。这时已经进入了夏天,蔬菜瓜果也多了,可往嘴里填的东西也多了。
又过了几年,家里人上班挣钱的多了,吃的问题已经不发愁,门前的臭椿树就再也不去采了。
唐山大地震时,家里的房子都平了,废墟上唯一站立的就是那棵高大的臭椿树了。地震之后我家的简易房就挨着臭椿树搭建的。等工房区都建正式房了,那棵臭椿树还在原来的地方生长着。
建房单位特意让出了地方,让它活着,生长着。
后来,整个工房区平改,高大的臭椿树在一片隆隆的推土机和铲车声中摔倒了,它倒下的声音,整个工地都听到了,远处的树也看到了它倒下身影,树干流出的树汁是它的血,叶子滴下的黑汁是它的泪水。我在工地之外已经感到视线模糊了它的身躯。
看到臭椿树倒下的身躯,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用它的叶做的菜饽饽,我的眼泪流到嘴角时,感觉就是树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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