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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坐在蒲团上

时间:  2024-11-02   阅读:    作者:  王小妮

  想象坐在蒲团上

  有一个人,她是每天早上五点钟坐起来,燃香打坐的。深圳早上五点钟丝毫不见天光,在那种时候起来的,只有杀猪人、报贩子和批发蔬菜的。五点钟,她自然会醒。她纤细的手指已经在黑的床上摸索火柴。

  她的宿舍我去过。书桌和床都平凡。只是有一个奇厚奇大的蒲团,正中间绣了一朵肥大的暗粉色莲花。那是她祖母的遗物。

  三小时之后,她走路到她的办公室去。办公室里全是青年,遇到一张新办公桌抬不进门,大家叫住她,说打坐的人肯定有气功,要她帮忙把桌子顺进来。她绝不生气。她说你们是实用主义。

  虽然这是一个新又年轻的城,点香拜佛的事却越来越常见。

  你在一个住宅小区里走,不知哪栋楼,会有佛教乐声传出。阳台上经常洒落楼上某家的香火灰。走在小径上,你的眼睛可能突然一刺,一定是谁家窗门上悬挂的“照妖镜”,你被它折出来的光摄住。而关公和土地神,不仅住在酒楼的供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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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间办公大楼里,有一个人把檀香的味带进了大楼的电梯间,就有人在心里猜疑他,最近肯定是有事儿:类似贪污受贿倒卖走私车……这种推理,常常不仅合情,并有很多时候千真万确。你没有心鬼,何必烧香念佛!大多数中国人都会在含而不露的内心里这样想。

  我为白胖的佛悲哀!人们不是为了“善”而追随你,而是为了更暗地藏起“恶”。

  几年前,在北京,有人邀我去参加一次尼姑庵的佛事活动。

  进胡同,再进了庵门,活动已经开始。有奏乐,有低唱,只是不能乱动。我们跑出来,在侧房里见到了尼姑庵的主持,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看上去,她和普通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守着一只火炉,坐在小炕上。我没想到,这么重大的活动,她是不参加的。她对我们说,来我这里的人,分为两类,一类是来求“道”,一类是来求“福”,你们就求求福吧。

  那一次会见,我始终不忘。从那以后,我也把信佛的人分成了两类。求道的,是信仰;求福的是消灾避难。大难当头了,他凭着几柱香,忽然抱住了佛脚,就以为能通向平安幸福之门。其实,他跪在地上、烧着香所求的,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福。很可能,他恰是别人的祸!

  万事、灾难没有形状,不然,我们的空间将更加拥挤不堪。

  对于吃斋念佛者,我没有什么褒贬。那是他个人的信仰。但是我的确喜欢那个老蒲团,面儿是缎的,内中是蒲草的旧绒。它不只是个百年旧物,色调凝重,古色古香,它还宽厚谦和,坐在上面,奇怪地安静。木鱼声、诵经声渐渐从不明之处响起。

  由这新城向东南有山,山上有新庙。在庙的金顶下面,有一个妇人在分发一些油印单页纸,是劝诫世人弃恶行善的语句。她每天要走十几里路到这山上来,派发一百份。我想,她既然是劝人行善,就该到大马路上去广泛散发。大马路上是恶最多的。她说,庙不是在这儿吗。我说,庙也许也该搬到城里去,老躲在山里做什么?她温和地反驳我:佛都住在清静的地方。

  佛遮着金顶,坐着青山,在这么深的地界里,养着身性。但是,众生都在山外,佛想普渡他们,自己却坐在清静之中。

  我见过一个建在城市中心的庙。建庙的时候还没有明确的城,所以它留在了城里。像村镇里的集市,每逢初一十五开放。不到定期开放的日子,那庙绝对每天红门紧闭。看来,欲修成佛性,要先隔绝外世之乱。修筑高墙或潜入深山,这些还都容易。不容易的是,我们是凡人,心散在佛圣们不愿居住的世上,我们必内心难克,必浸染世毒。

  一个凡人和一个圣人,难道是一对巨大的矛盾?

  这些奇谈怪论,我都对那个五点钟起床打坐的人讲了。她笑笑,说你想的太混乱,佛不计较。

  无论她说什么,我只是想象我也有那么一只老蒲团,在某一个日子夹着它出门,当街而坐。我不是佛,谁也不会注意到我;我既不等待工作也不等待钱;不因为疲倦,也不因为心里烦躁。我就是要到那些被圣洁回避的地方,单纯地坐着,看着大街和那些飞快的交通工具以及那些拿着地图核对路牌的人们,让善和恶都不知不觉从我这儿经过。

  也许我要坐在一个台阶上,那我便选一间证券部的门口,挨着那些卖证券报刊的小贩,看见小的有钱人在窥视大的有钱人,看见迈出门的,只是一些半腾空的脚。

  动的东西,因为只注意了速度,而降低了眼力与智慧。所以,我将比常人看到更多,比一个神父坐在暗房的暗格里,听着洞眼外面窃窃告解的内容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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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忽然想到,坐在街上,也许比坐在家里还放松——再没有电话,没有拍门声。偷儿窃者不会窥视,我两手空空,一生没有半粒首饰,一生没有过那细小的皮包,没有手表也已经多年。我对打劫的人没任何意义,他们将对我视而不见,像那种叫子弹头的车,飞快地从眼前穿过去。

  我坐在古老的蒲团上,它就是我的飞毯——不是阿拉伯的那种,我不想轻意地升空。我就是要贴着那被太阳晒得火燥的土地。

  二十年前,我坐在一截松木上,在一个只叫“乘降所”的小车站前,等待大队团支部书记。我心急如火。那时我太年轻。我的手是墨绿的,我是从拔草的地里慌慌地跑出来。我坐不住!当时为什么等他,现在已经忘了。

  现在,在最繁华的路口,我将心平气和,坐着,等待日月清明。我想,大的道理通常都应该浅白,大的佛应当离庙而去。他应该只是夹着一只更苍老厚重的蒲团。他坐坐走走,把长远通达的道理散发给人们,教那些恶意涌动的凡人,教他们怎样平静自身。

  平静是一种船,坐在蒲团上,也就是坐在河上面,坐在飞的上面。人如果是一卷活的经书,睁开眼睛看,就是不断地翻卷着那经书的页码。在大河浊流翻卷的波浪之中,众生们吃力地游着。大佛平静地坐在岸边。他平静着。他不在波浪之中。他不挣扎。

  总有一天,所有这世上的人都能渡过去。有人渡过去的是实体,有人渡过去的是虚幻。

  我听到那笃笃的木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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