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为一件事而来。”
进山,回城。进山,回城。三年多以来,一次次深入横断山脉,又一次次归来,日子就在这摆荡之间,悄然而逝。回看卫星地图上所走过的轨迹,竟像血管一样串联起了时间,记忆,风景,星,雪,山。它们构成了我这几年精神生活的脉络—
静脉:读万卷书;
动脉:行万里路。
如此,我更加接近于,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七堇年
1
作家就是坐在家里吗?
七堇年,一个大众眼中年少成名的作家。
16岁时,因为那篇被同学拿去投稿的《被窝是青春的坟墓》获“新概念作文大赛”提名,开始写作之路。17岁开始为《最小说》供稿,20岁出版首部长篇小说《大地之灯》,畅销上百万册。
七堇年,成为众多90后青春记忆里难以忽略的名字。
她笔下每个自由、纯粹、内心孤独却充盈的人物,投射出很多人成长过程里的细腻和敏感。
而耀眼的作家身份背后,她和喜欢自己的读者们一样,是一个要面对生活,面对烦恼,面对人生各阶段拷问的普通人。
“喜欢走弯路,也喜欢走小路。”
七堇年喜欢这么介绍自己。
她曾暂别熟悉的轨道,跑去香港读新闻。毕业后,尝试过当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成为体制内的“小赵”,过上朝九晚五的生活。她形容那段日子:堵在上下班高峰路上,呼吸着尾气,连梦都累得没法做。
后来辞职,成为一个自由职业者,但生活看似自由却并不自在,要直面生活现实的重负,自己承担全部的责任。
“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如何生活?”
疫情期间,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个人蹲在阳台上啃苹果、盯着洗衣机旋转,出神的时间越来越长,最亲密的伙伴可能只是自己的手机。
作家真的成了“坐家”。
坐在书桌前擦拭键盘里的灰尘,咬指甲,拖延着打开word,心里正进行着一场拷问:有这么多自由,这么多时间,这么年轻和健康的身体,还不创造点什么出来,还是人吗。
世界和人生都充满了不确定。一直以来的探险家的梦想成为七堇年此时唯一的确定,她想变成“披着人皮的野生动物”,躲到山野中去。
渴望见到绿色,变回动物,回家看看山和山的家人——树林,溪水,雾气,鸟鸣。
出发,也是寻找答案。
过去的三年时间里,她一次次进山,一次次接近探险家的梦想,一次次书写,一次次找到与过去和未来横断的决心。
七堇年在横断山脉
进山,出山,进山。经历高反,呕吐,堵车,抛锚,迷路,找到了路——但是路断了,没有桥;或有桥——但,独木桥。独木桥过了——但……原路返回吧。
地图上30000里的轨迹,也刻画出她这几年精神生活的脉络。
最接近她梦想的作品——《横断浪途》。
走了三年,写了三年,于是有了这本
2
在横断山脉
时间是以千万年计的
每个作家必须找到自己的“地方”,它是海明威的西礁岛、梭罗的瓦尔登湖、星野道夫的西伯利亚、阿来的藏区、李娟的阿勒泰。
七堇年选择了“横断山脉”,一个在她的故乡四川西缘的广袤区域。
来自中原的汉民族视东西走向大山为正常,南北走向的大山就成了“横断”。
三省交界,28个少数民族世代聚居,人口密度极低,跨越十个经纬度与七千米海拔的落差,横断山脉被称为中国最神秘的地质带,一个暂停的世界。
具有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在纵向的尺度上可以在同个区域看到从热带到寒温带的景观变化……瘴气之地,迷人的荒野,人类的时间刻度在这样的自然里显得不值一提。
萨普神山的卫峰
两亿年前,横断山连同青藏高原都还是一片汪洋。由于印度洋板块和亚欧板块的碰撞挤压,带来了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也造成东侧地形90度的旋转扭曲,横断山脉就此诞生。
自由与勇敢
“横断”的神秘气质,吸引着无数渴望自由、体验极限的心灵。从最早的传教士到西方的探险家再到前赴后继的攀登者,从古时的茶马古道到此生必驾的国道318,这里通向人类世界最珍贵的价值——。
那玛峰下撤途中
三年里,七堇年一次次地前往这个世界,在庞大的山系、水系中寻找“心如宋明山水”的刹那的顿悟。
途中风景
图源《横断浪途》,拍摄者艺术家陈萧伊
她走过前人的路——洛克的纳西王国、阿诺德·海姆的贡噶山,遇见顾彼得笔下的牦牛、背夫和彝人首领,寻找时间的轨迹,也走出自己的路。
在王朗的原始森林里寻找兰花,在来古冰川感受冰川的消逝,在达姆寺撞见另一种生死。
她构建出七堇年式的
七堇年走过的路线图
一路上,她遇到西西弗斯式的转经者、将生命托付给山野的巡护员、噶陀寺里“一问三不知”的佛学生……
生活在山外面的世界,人生似乎必须沿着既定的轨道,上学、工作、结婚、生娃,犹如一条条排列整齐的运河,而在山中,她感受到人生的可能明明是一片汪洋。
这是一场关于可能性的旅途,在群山中感受到亘古、苍凉与寂静真正的含义。
坐在先人们生活过的地方,吹着风,望着湖,时间是以千万年计的。那座山,不会为你而变得不同。只有你,因它而成了不一样的人。
人只有感受到可能,才有可能重新出发。
3
如果有另一种版本的人生,
你想成为什么?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呢?”
“什么做什么?”白马多吉困惑道。
“毕业后你去哪里?”
“不知道。”
“是会去其他的寺庙吗,还是会继续留下来深造?”
“不知道。”
“会去印度什么的吗?”
“不知道。”
“有很多僧人都会去印度什么的地方继续深造,你不想去吗?”
“我不知道啊。”
……
在噶陀寺,与僧人白马多吉的一场对话,让七堇年获得了一瞬间的证悟:
人只需要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要做什么。
透过那小小一块浅蓝色的田字窗棂,仅仅能看见雪山和月光……
远眺噶陀寺
翻看这两年的媒体报道,溢出屏幕的焦虑,已经从抱树中年蔓延到上香青年。
“卷不动的年轻人,开始去山里徒步”
“辞职逃往森林一年,我的焦虑消失了吗?”
“上不了岸的年轻人,都在沉迷上香”
……
进山断网、佛系躺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City Walk,几乎已经成了日常生活里的标语,但我们在逃离什么,又想寻回什么呢?
长大,成为一个合格的社会人,似乎也意味着路线被固定了,价值也被磁化了。绵延的焦虑、漫长的疲倦,人生好像被困在了三点一线,像进入体制内的“小赵”一样。
在城市中,时间像是粘黏成一块的——醒不是彻底的醒,睡也不是彻底的睡。
仿佛只有到了野外,进了山,才像是变了一个人。
山中四季的每一天,每一处,都是不一样的。一想到此,你对自己日复一日的生活也心满意足起来。从此你将对时间,对无常,对一切人性斑驳,淡然视之。
有人形容,阅读一本旅行文学,就是一起走过相似的路,看过同样的风景,相遇无数个既视感的瞬间。古人用“烟霞之侣”形容这种共情——
当共同见证过那座山、那片海子、那个时刻,往后,每当说起某个地方,我们便心照不宣。
《横断浪途》实拍
七堇年用她的出发唤起我们的出发,我们的盼望。问路,问雪,问千山,她用她的问,激荡起我们的问。
在《横断浪途》里,那个面对一片锌白沉默不语的牧羊人,高原上的卡夫卡——如何生活这种问题对他而言不存在,他就像个天赋型选手,生来就会。
“他与羊、狗、牛、海子、细雪之间,有一种伟大而自由的爱。对滚滚雷声、暴雨、风雪,从容以对;对丢失的羊羔从容以对。努力寻找,但如果真的丢失,他也从容以对。他守着古老的海子,白芝麻雪,与羊群对话,或压根不对话。”
坚硬板结的日常生活,原来,还有另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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