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坐在炕梢，一边做棉被一边对10岁的小乔说：“隔壁王大娘家的鸡又被狼给叼走了一只。咱家这两只芦花鸡也快了，你看你爸那窝囊样，让他把鸡窝重修一下也不会，人家都有个男人……”

　　母亲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小乔坐在炕头，听着母亲的唠叨，眼睛去呆呆地望着蹲在门口抽烟的父亲，他还在自我陶醉般嘿嘿地乐着。父亲没得精神病之前也是个老实人，就是因为老实、胆小，才被村里人欺负，被别人诬陷说偷了生产队里的苞米，父亲被关在村长家后院的黑屋子里，三天三夜，放出来时，父亲看见了火辣辣的太阳就止不住地乐了，每天都乐，而且谁都不认识了。

　　秋天的夕阳暖洋洋地斜照在依在炕头被上似睡非睡的小乔的脸上。突然，小乔发现门口坐着的父亲不再发出“嘿嘿”的笑声，小乔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跑了出去，看见父亲正在朝对面山上那片林子跑去。小乔追出很远。她一边喊着“爸”，一边仔细辨认着父亲跑的方向。

　　小乔知道，林子里什么害人的东西都有。天已经擦黑了，树林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小乔忽然间停下了脚步，一个念头蹿上了她的脑子：“我干吗要追他呢?是他让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是他一犯病就把妈妈的头打出血，我早就想让他离开我们了。”小乔想着，不再往前走。她找到一块石头坐下来休息。这时圆圆的月亮已经悄悄地爬上了枝头，奇怪的是那个月亮是红色的，小乔抬头望着月亮，觉得内心出奇地寂静。她想回去，站了起来却“咕咚”一声掉进坟窟窿里，小乔怕极了，本能地喊着：“爸!快来救我呀!”但她也同时想到父亲早已经不认识自己了，但小乔还是无望地喊着。

　　过了很长时间以后，小乔喊累了，她发现这是一个空的坟茔时，才缓过神来琢磨如何让自己爬出去。窟窿有三个自己这么高，小乔跳了几跳，手根本伸不到窟窿的边沿，窟窿里有两块石头，小乔踩了上去，想把自己垫高，但无济于事。

　　小乔有气无力地喊了几声，忽然听见头顶上有走路的嚓嚓声，小乔心想别是什么狼之类的东西啊。她止住了喊声，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头顶上“嚓”的一声，好像有人点了一根火柴，小乔借着火光认出了是自己的父亲。这时父亲也看见了窟窿里站着的小乔。他与小乔对视了一会儿，火柴灭了，他也跳进了窟窿。小乔试着问：“爸，咱们怎么出去呀?”父亲没有回答，只是掐住了小乔的腰，用力举过头顶，小乔抓住了窟窿边沿的树根爬了上去，不料一抬脚将一块大石头蹬了下去，正砸在父亲的头上，父亲大叫一声倒了下去。小乔朝窟窿里焦急地喊着：“爸!你怎么了?”过了一会儿，父亲站了起来，小乔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抓着树枝，父亲也爬了上来。小乔闻到了父亲身上的血腥味，吓坏了，她拉着父亲急急忙忙朝树林外跑去。

　　当她跟父亲踉踉跄跄跑出林子时，发现林子外面站了好多村民，几乎个个都举着火把，这时，母亲跑了过来，她看见了小乔身上的血，也看见了父亲头上和身上的血。母亲问小乔：“你们遇见狼啦?”小乔想了想，点了点头，又说：“我爸把它打死了。”

　　母亲半信半疑地又问父亲：“你真把狼打死了?”

　　父亲显得十分兴奋，他用手比画着说：“看，那家伙还在我头上咬了一口呢，我用石头把它打死了。”

　　那些帮母亲出来寻找父亲的村民看见了小乔和父亲身上的血，眼中流露出敬耓的目光。从那以后，村里谁家的鸡也没被狼叼走过，人们确信，这是小乔和父亲的功劳。小乔家的声望在村子里高了起来。那年，村里还给小乔家发了模范家庭的奖状。母亲也仿佛在父亲的伤口上找回了自信。

　　20多年过去了。小乔的哥哥已经是村主任。去年，小乔的父亲去世时，母亲主张给父亲写个悼词什么的，举行个隆重的仪式，并且一定要把当年父亲为村里除去一只狼的事写上去。

　　哥为难地看着母亲，说：“妈，那件事不是真的，村里没有狼，当年村里人家死的那些鸡都是我弄死的，我恨他们瞧不起咱家。”

　　母亲听了哥哥的话抬头望着小乔，小乔也望着母亲，两双眼睛同时掉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