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蛇有两尺长，长着一副斯文的样子。他带来了许多食品，送给这些幼蛇。

　　黑蛇：你为什么每次来都要带给他们食物，难道你要养他们一辈子吗?

　　眼镜蛇：我倒希望我能够养他们一辈子。我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我今生就无遗憾了。

　　黑蛇：可是，他们怎么办?他们还会生存吗?

　　眼镜蛇：到时候，他们就什么都会了。

　　黑蛇：你指望他们到时候?什么时候是到时候?

　　眼镜蛇：好了，我不想一见面就吵架。我看你是被彩蛇迷惑了。

　　黑蛇：胡说什么?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结束了。

　　眼镜蛇：小心你被他吃掉。

　　眼镜蛇说完，就消失在水中。

　　5

　　现在，轮到我的皮囊挂在渔翁家阳台挂钩上。渔翁坐在那里，竟然在偷偷地流眼泪。我看得很清楚，他是背着老婆，好像遇到了天大的愁苦事。而老太婆一直在厨房里忙碌，熘炒烹炸的油烟汹涌地冲出，被过堂风吹散了。往下看，我可以看到这个小区没有一棵树，像一片沙漠。只有许多像棺材的汽车，横七竖八地塞满院子。我曾经向政府提过方案，要开放城区免费车位，结果换来的是越来越多的收费停车场，不收费的成了停尸场。

　　我想起摆满蛇的尸体的厨房。

　　赫然发现，渔翁的厨房也一样。

　　我问：树都哪儿去了?

　　渔翁抬头，愣怔地望向窗外。

　　渔翁：老婆，你在说什么?

　　老太婆伸出头：我没说啥。你神经了吗?

　　渔翁扭头，失望地摇头;又抬眼看向窗外，我知道他根本没看到我。他的注意力也许只在他的心情上，他现在已经被糟糕的心情碾碎了。

　　泪水又淌下来。

　　6

　　半夜三更，我还在睡觉，被一阵颠簸弄醒。

　　虽然颠簸，我仍然什么也看不见。我就后悔，怎么会一觉睡得那么酣，这不是我的性格。一般我的觉很轻，在平时也就睡个五六个小时，多数时候是看电影，躺在床上看大片，把自己当成一个很时尚的年轻人，唯恐漏掉任何一个精彩的狗血新闻，就OUT了。其实我也没害怕，只是小小的虚荣心在作怪而已。如果事业无成，再没有时尚噱头做幌子，那我的前途暗淡无光，未来会成了什么样子?我曾经无数次地跟远在他乡的父母说：挺好的，你们放心。

　　当然，在我没有被毒蛇咬之前，这些都是那么正常。

　　正常，只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事情。

　　而我已经死了，他们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正常。

　　7

　　一阵颠簸，好像不想停止。

　　这个世界如果停止，会是什么样子?地球“咚”的落在一片陆地上。陆地是黑洞，像蜂窝一般整齐地排列着，而蜂窝放在哪儿呢?蜂窝挂在树上。树，长在哪儿呢?树要生长，一定要有泥土，离开泥土，什么植物也生长不了。生长就得有种子，种子发芽，然后长出一些最后长成树所需要生长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什么东西呢?说不准，不同的植物形状不同，有的像人的大腿，里面有骨头，还有血脉。血脉相连，是人与人、物与物存在并产生依赖的前提，而恰恰在我现在所面临的窘境中，显得无关紧要。

　　一阵颠簸，还不停止。

　　我有点要吐，晕车的感觉。上大学时，我就是晕车体质，晕得稀里哗啦，最后随着身体的老化，晕车的现象消失了。

　　晕车消失，似乎离青春就远了。

　　一个声音说：哪儿，什么声音在扯淡?

　　声音引起空气振动。

　　我能够感觉到身体的温度。这温度来自外界，而且很柔软，柔软得像沙滩。柔软会让人想入非非，并忽略许多黑暗的东西。这样的心情一定要有，尤其在一个人最悲观的时候，想自杀的时候，失恋的时候，垂死的时候，灵魂安息的时候。

　　这个声音说：还没到吗?

　　然后，就有敲门的声音，后来又改成门铃的声音。

　　一个女人冷漠地问：谁呀?

　　渔翁：我是老于，渔翁。

　　我才知道渔翁可能真的叫于翁，或者就是渔翁。

　　女人仍然冷漠地问：渔翁是谁?

　　一个年轻的声音：渔翁?真是你吗?

　　渔翁：是我，潘局长。

　　那个声音显出惊喜：别叫我什么局长，您是我老师。

　　渔翁：难得你还记得我。

　　潘局长：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您还这样健壮，伯母精神也是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