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榕树已经被暮色包围了,他还站在树下没有走。
他已经站了好一会儿,扬着头,好象要数清榕树的枝叶。一只小皮箱放在他脚边,看来,他是远道来的客人。
他有四五十岁的样子,但白发已经飘落在他的头顶,把头发染成花白,衬得黝黑的皮肤分外地醒目。
终于,边界那边的一家小店的门打开了,一位穿着唐装衣裤的微胖的中年妇人出来,把塑料桶里的水倾在路边的渗水孔里。她看一眼那陌生的男人,毫不在意地扭头走回自己的屋门。可是,她又站住,回过头来再看一眼那男子。她止了脚,一丝惊诧和猜疑飘上面孔。她扭过身,上下打量着那在苍茫的暮色里凝立在榕树下的远方来客。
星星悄悄地爬出来,谁也不敢作声,只是互相眨着眼睛,交换着对地下这一对男女的猜想。月亮也禁不住好奇心,躲在梧桐山头窥探着。于是,朦朦的月色洒下来,把斑斑点点的光,从榕树上倾倒给那石像般呆立不动的男人。
那中年妇女终于忍不住了,她放下塑料桶一步步走向榕树。
哨兵移动了一下位置,让自己暴露在月光中,他的意思很清楚,是想告诉那男子,这里有尽职的战士,你可要当心,不要做出不应当做的事情。
也许,是那妇女的脚步惊动了那男子,他把头慢慢地由榕树转向边界那边,凝望着一步步走近的妇女。
如伞如盖的榕树,把浓密的枝叶伸向边界两方,护卫着两个制度下的子民。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家乡的儿女,只是几块界碑把他们分隔开来,但他们的心还在一起,就像这榕树,枝叶在两边,根却依旧扎在祖国的土壤。
那妇女已经走近了榕树,抬眼望望那男人,低低地呼叫:
“哗,真是你,涛哥,到底回来了。”
男人凝望着她,低声说:
“是是,回来了,女姐。从那边,水牛城(美国布法罗城),你,还住在那边?”他把头朝港界那边点一点。
“嗯嗯。”女人停顿一下:“你的家已经没了,变了,变成一座新楼。你会不认识的。你是要回大陆?”
“我是要回家乡,回河头角。”
两个人都不说话,依旧沉默着。
男人轻吁一口气:“这榕树多好,我天天想它。”
女人也叹口气:“它一直这样。”
突然,传来了摩托车声,从海关口那边驶来几辆雅马哈,两个小伙子跳下车,在后座上又下来两个姑娘,他们奔向榕树下的男人,叫道:
“涛叔,我们没有接到你,没想到你在这儿。”说着,欢叫着把那男人团团抱住。
他们又转向那妇女,笑着说:“女婶,过来吧,一齐到碧海酒楼吃夜饭,那里有好海鲜,一起来喝杯喜庆酒吧!”
“不啦,家里事多得很。”女人推辞着。
男人看着她,小声说:“去吧,吃一杯多少年一直想吃的酒。”
女人点点头,说:“那我换身衣服啦。”
月亮跳上天空,照着这小小的边界的镇子。
哨兵也别过脸去,微笑着踱向街头。那边,一个香港警察,朝这边伸伸头,走进“皇家香港警察岗亭”。
朦朦的月光下,一群说说笑笑的年轻人簇拥着一对中年男女,走向灯光辉煌、漂亮、典雅、面临大鹏湾的碧海酒楼。有浓重喉音的粤语,在夜风中传送开来,飘向边界的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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