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
四个轮子,把儿子家门前的路都辗融了,冬初老倌,却还没有坐过一回儿子的客车。
打了一辈子的草鞋,腰弯了背驼了腿也曲了,他依旧一天也离不开木马。那一只油光水抹的轭,不只是拴着了他的身子,还牢牢拴着了他的魂。
他把一捆一捆的草鞋,他把一双一双的得意,挂在儿子售票的窗口旁,黄澄澄的,金灿灿的,映着他的庄重和期待。
是呵,山前山后的大路小路,哪一条不是草鞋走通的呢?山上山下的坡坡坎坎,哪一条不是草鞋踏平的呢?没有草鞋,山里人的日子,只怕是早就断了。
可是怪不怪,却几乎没有人,来买他的手艺了,甚至瞄都不瞄一眼了。就连村里村外的孝家,也是不屑一顾,他们送给金刚先生的,是草绿色的磨不破踏不烂的军跑鞋。
冬初老倌的眼凉了,心凉了,血凉了。
他不相信外面会没有人穿草鞋,他要去城里看看了。
头一次坐上儿子的客车,他倔得像一头烈黄牯,不管不顾儿子的难堪,脚上硬是套着一双草鞋。他要让满世界都看一看,让满世界的脚都掂一掂,到底谁的鞋最实在,最便宜,最耐久!
到城里了。
兴许是坐得太久,腿麻了;兴许是心情有点紧张,导致了血压升高;兴许是城里的水泥路太硬,没踩稳;一下车,冬初老倌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一个踉跄,就重重地摔倒了。
从此,他就瘫痪在床上了,再没有起来,只是成天成日地呆望着,屋角落里,那一堆无人理睬的草鞋……
乡村补丁
在五层楼上,无意中推窗一望,我看到了一块小小的菜土,不等边的三角型菜土。浅浅的菜秧似乎有点儿营养不良,浅绿的颜色却是鲜嫩欲滴。
菜土呵,多像是一块乡村的补丁,打在了城市钢筋水泥密布的躯体上,那么刺眼,又那么顺眼。
我恍然又回到童年的菜园了。
锄土,挖坑,开沟,栽下菜秧,点上瓜籽。
与祖父一高一矮抬着粪桶,闻着粪水熟悉而又亲切的气味,浇灌一园子鲜鲜活活的期待。
蜜蜂飞着唱歌,青蛙在远处打鼓,南瓜圆,冬瓜胖,丝瓜长,茄子紫,辣椒红,扁豆在篱笆上,开满了蓝色的花朵。
还有篱笆墙外的荷塘里,穿过土层,射过来的几支荷箭……
仿佛是被什么刺着了,狠狠地刺着了,此刻,眼前这一片小小的菜土,竟一下使我感伤得泪水盈盈。
虽然久居城市,离不开城市,但我毕竟是乡村的儿子,我的血液里,流着无法去掉的土腥味。我的心上,打满了乡村的补丁,也许今生今世,都无法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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