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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布

时间:  2024-09-22   阅读:    作者:  王舒雨

1

我和姑姑在一起度过的时间还不及我生命的十分之一。那时父亲身患重病,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病,从未有人愿意告诉我。因为那既不会让父亲好起来,也不会让医院的账单上少一分钱。我离家时,他正在“哼哧哼哧”地呼吸着,躺在那张堆满旧衣服和棉絮的床上,宛如一条长满癞疤、濒死的老狗。他的眼皮耷拉着,指尖紧紧揪着我的衣服,他的嘴里满是腐烂的死人的味道。母亲替我收拾好行李时,弟弟正翘着屁股在客厅的垫子上玩他的积木,他才两岁零三个月,就已经懂得把积木拼成那些四四方方的玩意儿。

我独自一人乘坐火车穿过了几个城市,穿越了白天的云和夜晚的月。下车时,已是几天后的正午,母亲只送我到车站,因为家里的两个嗷嗷待哺的男人正等待着她。谁知道我吃了多少苦才来到这里,我的腿已经肿得平常的两倍大,脑袋也像挂在白线上的木偶似的。这座城市有些空荡荡的,仿佛有两个太阳,一个在东边照着,一个在西边潜伏。人都在树荫底下躲着,我走到一棵榕树底下,男人的帽子遮挡住了一半的脸,我走过去敲了敲他的车窗,“走吗?师傅,”他动了动鼻子,脑袋向前撅“去哪?”。

我指了指手上的地址,“80!”他说。

“走。”我不愿再和他耗下去,直接拉开他的车门后座坐了进去。

他挪正帽子,带着我在这座城市里晃荡。这座城市路很宽,似乎有平常的两倍宽,越往北路会越宽阔,这是父亲说的。那时他还是一个健壮的年轻人。兜兜转转到达目的地,我从钱夹里抽出三张票子给他,他也只是扫了一眼便匆匆催我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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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着东西,这里的街道上似乎非常冷清,只有几家商店半开着门,店主只露了一双穿着拖鞋的脚丫子出来。广场上的高楼底下,几个人懒懒散散地躲在阴影里。继续往前走是一栋白色的小楼,处于这条街的末尾处,大概有一棵几十年的桉树那么高。我从右手边狭窄的小门进去,楼道里没有声音。我在3楼的里间停下,敲了敲紧闭的白色房门。里面穿着拖鞋走动的声音离我所站的地方越来越近,门打开了,那是一张很白的脸,很瘦的身体。她看了看我提着的东西,“卉卉?”

“姑姑。”她松开门把手放我进去,安排我在客厅的沙发坐下。客厅里陈设很简单,一张沙发,电视嵌进墙壁里,声音很小,在放着下午的新闻,印花毛毯上还残留着一丝热气。

“以后你住那个房间。”她指了指进门过道里间的小卧室。

“好的姑姑,”我尽可能微笑着,看起来会显得放松一些。

“明天我会带你去学校,你想吃什么?晚饭。”她给我倒了杯热水,这让我很无奈,或许我额头上的汗不足以说明我的热。

“我都可以。”

“哦,都可以。”她挠了挠头,在客厅里绕了一圈,就像一只玩耍自己尾巴的花猫。

“我先去收拾东西。”我站起来。

“好的。”她看了看我提着的东西,回了过道边的主卧。

等她完全进去,没有再打开门,我才敢仔细打量这个简单的房子,和家里完全不同,这里茶几上没有花盘子,没有胡乱撒尿的弟弟和哼哧哼哧的父亲。水杯、椅子都是单个的,那个主卧里的女人似乎能够预料永远不会有客人光临。或许我只是个意外也说不定,如果不是母亲的拜托的话。我把自己的画具和衣服搬进房间里,卧室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床单是新的,却落了一层灰。我重重地躺下去,灰尘受惊飞舞,它们慢慢滑落,又四散而去。角落里一面一人高的落地镜把这个十几平方米的小房间反射得不是那么狭小。

“我哪里也不想去。”这是临别时我对母亲说的话。

我把带来的两本书放在床头,一本是《献给艾米莉的玫瑰》,另一本是画册,从书摊上淘回来的,它辗转多次,或许还漂洋过海才来到我的手上。颜料盒和马克笔扔在东南方向的角落里,我躺在床上,这是一个下午,晴天。窗外很安静,一棵大树安稳地立在土里,天花板是白色的。我闭上眼睛,等一个与我并不相识的姑姑叫我吃晚饭。

2

我一般会在太阳落山时才想起回家这事儿。许多时候,我都是坐在足球场西边的水泥横梯上,看着足球场上训练的两个队伍。他们的身体在奔跑中逐渐偏离方向,如同野兽初生,指导的人着急地吹着哨子,眼球发红突出,声音咆哮着从胸腔里发出来。只有当他们不训练或者天气不太好的时日,我才能在红绿相间的跑道上一圈一圈地走。此刻已是初春,寒气似乎并未有撤退的意思。特别是黄昏和夜晚相接的时候。待走到第七圈时,天色渐暗,我就收拾了不多的几样东西,把偌大的操场转交给比我更需要夜色的情侣们。

我的课程通常集中在上午,那是最难熬的日子。我必须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待在椅子上。因为是插班生,并且静默如同白天的老鼠,所以并没有人来邀请我到她的身边坐。我便坐在最后,那才是个好地方。胖乎乎的女老师戴着金框眼镜,长满雀斑的大鼻头因为眼镜框不断向前拱着,鼻翼扇动,就像一只大黄鼠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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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稳些吧。”她面向黑板,背着人,说话慢腾腾的。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说,“都安稳些吧。”没人理她。

熬过漫长的文化课后就是艺术课,就像从一个笼子转移到另一个笼子。课程是每天下午四个小时,周一周二是素描课,我已经学到人体的结构。周三到周五是色彩课,这一门课最让人头疼,母亲常说我的一双好看眼睛是窗台底下的摆设。我笔下的河流和天空常常是漆黑的颜色。在家中时,我常常把那些出自我笔下的丑陋的玩意儿折成纸船,放进江里任其漂流。姑姑家周围没有河流,经过秋冬,我已经非常熟悉。这座城市有高山和盆地,火车从山的肚子里穿过去,把这座城市包围起来。姑姑从不限制我的自由,她基本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晚饭时才会出来。除了第一天,她基本不过问我的生活,但每周一的早上,橱柜上都会安稳地放着三张红色的票子。我猜测她是一个作家,只有到周六周日将稿子发出时才会轻松下来。她通常会披着一头焦糖色的黄发,从钱夹里摸出钱来,让我到楼下商店帮她买一包薄荷味的女士香烟。

除此之外我们的交流仅限于此,我和她似乎都是不善交际的人。

“你想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吃完晚饭时她问我,她食指和中指熟练地夹着烟,眼睛半眯着。

“你要一起回去吗?”在我的印象里,从未出现过她之前回家的情景。

“我?”她笑了笑,“我可以送你上火车。”我才发现,我对她的印象一直是非常模糊的,尽管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她不笑时脸上的一切都是平行的,互相没有干扰的地方,因为瘦,所以颧骨高高地立在眼睛下面,像一尊任由风沙侵蚀的雕塑。但笑起来时,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那等母亲打电话通知吧。”我低头夹了两片黑乎乎的菜叶。母亲的电话一般是打给姑姑,我在电话里也不曾询问过父亲的情况。

但只要哼哧哼哧的呼吸声还在,我便不能回家。这确实让人懊恼。

回去看看这个话题在餐桌上结束了。各自回房间之前,我们窝在沙发上看完了动物世界,一只狮子扑上去咬住了羚羊的脖子。我似乎听见有人轻轻地敲门,然后是皮鞋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听这力气,最少有四十二码。和父亲的脚掌一样大。客厅里没有交谈,窗外的风微微吹动着白色的窗纱,月光落在我的画上,那些结构和线条看起来愚蠢笨拙,它们在哂笑着,和我周围的人一样。

3

确认成人后,我的身体疯狂窜高。往常需要踩着凳子才能够到的东西现在只需要踮着脚了。我们的日子仍旧这样过下去,她总是在周六周日顶着黄发让我去楼下买薄荷味的烟,做着难吃的饭菜,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天气晴朗的时候,她会和我挤在一张小床上午休。我已经开始我的假期,世界上也只有小孩儿和作家才会有假期吧。她的呼吸很轻,几缕碎头发呼气时吹起来,吸气时又落回到原处。等她睡着后,我会把头轻轻朝她肩膀的方向靠过去,甚至想亲吻她的脸颊和额头,但我更多的是把脑袋埋进她的头发里,用力地呼吸淡淡的烟叶香味。每到此时我总是想起我的母亲,她们不让我留在身边或许是有原因的,我的愚钝她们也是无可奈何。如果我能分担起父亲的疼痛或者娴熟地逗周围人哈哈大笑的话,她们一定会想尽办法留住我。姑姑还在旁边睡着,这一整个春天,她都是懒洋洋的样子。我也并未闲着,对于人的某些癖好来说,我这一嗜好是绝对正常的,我保证。我收集味道就像女人收集首饰。在放置画具的角落里还放着一只小盒子,那里收集了不少有趣的味道。收藏的第一个味道是隔壁寡妇偷腥时的味道,我看见男人像黑猫一样溜进她的房间,又餍足地舔着爪子从她的房里溜出去。在她洗澡的空当。我从阳台悄悄潜入,像狗一样抖动着鼻子闻着凌乱的床铺,那味道有点腥,又有点甜。

第二个味道是一只可怜的小老鼠。当时我正处梦中,尘世的关系都离我远去了。它趴在我的窗台上,两只前爪蜷曲着放在尖尖的脑袋下面,小眼睛亮晶晶的,它盯着楼下烧烤摊儿上的一群人,发出“吱吱”的声音。它将我吵醒,于是我也像它一样,双手放在胸前,见它没有反应,我又摸了摸它的头,可它一点没反抗,我就捏紧它的小脖子,从抽屉里抽出美术刀剖开它的小肚子,它挣扎,尖牙划伤我的虎口。这让我生气,我锯开它的脖子,它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它的血混着我的血,就像椰子糖的味道。我记得我还锯下它的小腿儿,把那些小零件一个个扔到楼下的烧烤摊儿上去,和牛肉,猪肉,羊肉混在一起。他们仍旧快乐地喝着酒唱着歌。

假期里多寂寞啊,我开始怀念起那个嗅觉灵敏的男孩儿,他骨子里是猎人的基因,表面上又像白兔般懦弱可笑。我是怎样知道自己成人的呢?我想多亏了他。他坐在我的前面,在低下头的时候闻见我裤子里的血腥味。他不动声色,在下课时将一包卫生棉偷偷塞进我的手里。但我并不知道这个玩意儿要怎么用它,我把它拿回房间里,把每一片都撕开,摆在床边的桌上。姑姑倚靠在门框上,她似乎要有门框那么高。“你不知道怎样用它吗?”

我摇摇头。

“第一次?”她有些惊讶,就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带我到厕所里,裤子上已经沾满了血迹。她把那个东西贴在内裤上,这让我不自在极了。她低着头,我发现她其实只比我高了半个脑袋。

直到现在我的身边仍旧只有一个姑姑,我抚摸着她的肩膀和肚子,那里软乎乎的,微鼓。“我小时候常常梦见自己被一头巨大的怪物装进肚子里。它的肚皮里有许多白色的绒毛。”

“那你害怕吗?”她问我。

“不,我喜欢它。它把我装进肚子里,等我真正睡着之后,又把我吐出来。”我抱着她温暖的身体,“其实我一次都没有睡着过。”我背过脸呼吸着她头发的味道,让我的脸和鼻子都变得痒痒的。

4

发现姑姑的秘密时,我已经15岁了。能够完整地画出人的骨骼和光影关系,受光和背光的地方都能有所感悟。姑姑的男友是在我画完一双精巧妇女的手的夜晚出现的,他像往常一样悄悄地来到,穿着42码的破旧皮鞋。他在有月光的深夜来到姑姑的身边,他身形高大,似乎一个完整的客厅也显得拥挤。我并不是虚言,我放在客厅里的画可以作证。那些虚幻的小人在画纸上,看着客厅的门上裂开一条缝儿,他的头先探进来,身子左右扭动着,腰肢柔软。姑姑把手攀上他柔软的胸膛,脱掉他的衣服,他光洁的皮肤,即便是腋下也找不到一根毛发。他的身上花纹密布,一直从后脑勺延伸到脚后跟,像是从古老部落穿越而来。她们的眼神饱含深情,他的舌头吐露着,猩红地从中间破开,均匀地分成两半儿。他的耳朵似乎是用锯子锯掉了,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肉粒攀附在原来耳朵的位置。我趴在小房间的木门上,透过钥匙孔甚至于能够想象到,一个丑陋的花纹密布的赤裸男人,一边扭动着左右不齐的身体,一边吐着舌头,在月光清亮的深夜,从黑漆漆的森林徐行数小时,穿着人的衣服,躲避着黑夜里喧闹的人群来到这间小楼。他静静悄悄地贴着街道的角落,模仿着人的动作在世上行走。这让我愤怒,我看见她蹲下来,把他的脚放在自己穿着薄裙的膝盖上,他无声地笑着,两颗小小的尖牙在黑夜里发出亮光。姑姑的脸此刻变得立体起来,她的平行的五官逐渐有了联系。

我静默地呼吸着,跪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手肘支撑着我的上半身。我也渴望此时能够拥抱她,但我们隔着一道门。这让我想起那个男孩儿,他也常常躲在门后,闪着一双狼一样的眼睛。

她们的相聚在凌晨三点五十分结束。如果太阳升起来,他的模样一定会吓坏街上来往的人群,他会被所有人堵在角落殴打,或者被警察逮捕去,甚至被丢进生物实验室。他的身体将如同任人宰割的母猪,捆绑在手术台。心脏被剖开,肚肠放进泡满福尔马林的罐子里。剩下的装进黑色塑料袋埋进土里。我猜想,我一定是看见了姑姑梦里的怪物,它已经开始有了人的样子。我悄悄给他取了名字,他是长着龙头和七个鼻孔的怪物,从神秘的传说里回到现实的世界的“纳布”。是姑姑把这种可怕带回来的,尽管所有人都觉得可怕的东西不会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其实在姑姑所接纳的人里,我显得并不突出。真诚的言语和磊落的态度都和我没什么关系。假期结束回到校园时,我已经像换了一个人。我微笑着和所有面熟的人打着招呼,夸赞她们的变化,她们也同样笑着回应着。人和人的关系,只要动点心思没有不成的。肯吃亏人总不会少了爱占便宜的朋友。我们在放学的时候让一个最听话的女孩子在下课铃响的那一刻冲出去,去学校旁边的奶茶店买上几杯不同口味的奶茶,霸占靠窗的位置。我们开始谈论一些话题,也谈论文学,但更多的都是年轻的男孩。我甚至主动打电话给我的母亲,问候她和父亲的身体情况,感谢她的付出。她在电话那一头,笑着感谢姑姑对我的教导,她把财富和精力都献给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和儿子。

我不再绘画。那些玩意儿已无法吸引我,它们精致又滑头,我早就看出来了。它们一次次背叛,让我陷入痛苦之中。怎么说呢?当阳光落在毛孔和肌肤,热量也缓缓渗进身体,骨头开始伸展,发出竹子折断的响声。我才觉得有趣。我现在是一个备受欢迎的人了,成群结队的女生里开始有我一个,我们一群人手挽着手,穿着剪短到大腿的校裙在街上晃荡,在男孩的注视下缓步走过。那个小操场开始离我远去,甚至在第二个学期周五的早上,我的课本里夹了一封白色的情书。那是用泛黄的牛皮纸一点点用钢笔印上去的,信尾的地方贴了一朵淡紫色干瘪的旋覆花。

我在那个老女人的课上将它抄下来,写在一张灰旧的纸上,分享给我的朋友们,让她们找点乐子。纸张在课桌间游走,她们窃窃私语,闷声低笑。男孩听着我们的动静。下课时,我们把屁股靠在教室的木桌上,将手头的笔甩成一条抛物线,落在前边掉进书袋女孩的脑袋上,她仍旧埋着头,我们便开始大笑。瞧,我们的乐趣只有那么一点点就足够了。

姑姑看着我肆意妄为,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们互相掌握着对方的把柄。纳布到来的夜晚,我就会偷偷跑出去,和我的男孩在一起。我们待在一起时,基本都不说话,常常什么都不做。在找寻他的夜晚既孤独又稍许期待。夜市在另一头,城市被分割成不规则的形状。广场上跳舞的人还扭动着腰肢,一只手拉着另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手,甩出去,再收回来。我慢慢地走,沿着街角安静的角落。父亲也曾牵着我的手,任由我跳上井盖,踩得井盖“哐哐”作响。

父亲让我趴在井盖上,“听听看,不是每一个井盖都有水流的声音。”我趴下脑袋,耳朵贴着地面,那声音极像海浪。那是父亲最有尊严和慈爱的时刻,他的肚子里干干净净。此刻纳布正在家中,在客厅的珊瑚绒毛毯上扭动着。它身上的花纹已经褪光了,只剩下白花花的身体,像大蛆虫似的左右摇摆。身上的白皮一块块脱落。每到季节交换时,纳布就准时来到姑姑的身边,它肆无忌惮地蜕皮,直到变得更强大,变成更恐怖的生物。姑姑亲吻着它,嘴唇落在它的额头。她还不曾亲吻过我的额头,我只想用子弹穿破它的心脏,用小刀割开它的咽喉。

5

男孩背着弓弩,躲在窗外的树枝上。他安安静静的,就像狩猎的人。双脚跷起,背靠着树干。他盯着客厅里,纳布开始长出鳞片,锋利的黑色鳞片割破白色的皮肉往外生长。它的身体开始慢慢长大,经过痛苦之后变成更强大的生物。女人亲吻着它的嘴唇,分成两半的猩红舌头正在向外吐露。男孩拿起了弓,我能看出他心里的冷静和欣喜,如果可以,我想他一定会住回树上去。他眯上眼,右手抬起来拉动弓弦,箭从窗外的树上飞越而来,带着残忍的力量,势必要杀死他。当所有怪物都从肚子里消失,世界才能干净得如同我的白色房间。父母和朋友们一定会赞扬我们的做法,纳布的尸体会被丢进臭水沟。人们一向如此。我打开门,冲到纳布的身前,我知道,这只箭一定会准确射入我的心脏,箭头扎进我的皮肤,血液流淌出来。

我仰面躺着,天花板是白色的。我看见纳布离去时亲吻着我画的河流,看见姑姑的眼角多了一根细如发丝的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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