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之后,陈美绮终止了跟我的联系。她不再给我电话和短讯。
我打给她的电话不接,发给她的短讯不回复。
仿佛突然之间就消失。
我感觉自己坠落到巨大的虚无之间,情感是如此脆弱。生之存在变得毫无意义。
我坐起来,没穿衣服。坐在床上,看着自己腿间的那团如乱草中的废物,感觉没有什么能比这个东西更丑陋。突然就想有一把刀子把它切掉。这个念头很疯狂。我任由自己在疯狂的情绪中沉沦。光着脚下床,找刀子。屋里是幽暗的,我在厨间摸过一遍没有刀子,开灯。穿过走廊进卫生间的时候从墙壁间的镜子看见自己。我觉得没有人能比我更厌弃自己。我感到衰弱,连找刀子的力气都没有。重新躺回到床上。感觉自己心如死灰。
精神危机就是这么到来的。它使我们理性的堤坝瓦解,对世界的信心也崩溃。
那些带给我快乐的事物都没有魅力,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事情值得去做。
衰败如废墟。这是我看见的自己内心的境况。
发现陈美绮不再回复,我没有再给她打电话。残存的自尊不容许我再做。
在陈美绮面前我就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从内心到精神到肉身。我觉得我只能看着爱情的烈焰熄灭。我凄然看着她躺过的地方,内心对自己充满嘲笑和轻蔑。
我想我是一个被生活所伤的人。我曾经被黑暗所伤,被漂流生活所伤。
现在被我的情爱之焰所伤。
7
迷失与幻灭的时刻。这是我能看到的精神境况。我们的精神状况。
那天我离开瑞王坟的居所,前往北京西客站回大同。这是春天的时节,街上的杨树飘着如飞雪的杨絮,然而杨絮不如雪花令人舒服,它们漫天飞舞的样子令人烦恼,因为絮花不止落在头上,还扑到人的眼睛和口腔。不过我顾不上杨絮带给我的烦恼,在公路边拦住一辆出租车上去,对司机说了我要去的地方,坐在后座闭起眼睛不再看车窗外的景物。
然而离开居所前的情形还像电影蒙太奇在我的脑海里涌现。
幽暗的居所。即使在白天也是幽暗的。摆放在里间的双层木质床,我躺在印有金色葵花和绿色荷叶的棉被里,跟我躺在一起的还有宝儿。蓝黛俱乐部KTV的小姐,我只知道她叫宝儿,她也只让我叫她宝儿。她躺在我的身边,她脱掉的衣服搭在床前放着的椅背上,她的黑色蕾丝的胸罩和渔网般的底裤丢弃在赭色地板上。她是扑上床来的,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里。
我在盥洗间冲完澡,关掉莲蓬头,用灰蓝色浴巾擦拭着身体。心脏跳动的声音我听得很真切。然而神经紧张如绷紧的弓弦我也清晰感觉到。这是个严重的时刻,它最后测试着我的生命力。我像赌徒般把自己押在这次幽会上。如果我能成功我就会赞美自己,对自己怀有坚强的信心,我也会热爱生活热爱世界;如果失败,我就认定自己是个废物,我就去死。因为活着已无意义。这些念头在我心里涌现着,我披着灰蓝色浴巾,穿着沾满水渍的橡胶拖鞋,走出盥洗室,站到木质双层床边,我看着钻进被窝里的宝儿。有些迟疑地弯下身子,伸手掀开我的羽绒棉被。
她顺势就把我拽进被窝里。搂住我的身体。
有种温暖的感觉生出来。但我知道这不是长久的体验。这温暖很快会消失。
我看着她的脸。这其实是一张陌生的脸。尽管她的容颜是秀美的,可我还是觉得陌生。
她的眉毛被修剪过,眼帘粘着假睫毛,这是能看出来的。她的眼睛是闭起来的,我是为这双眼睛的晶莹和灵动所魅惑。她的鼻子精巧和嘴巴性感,这都是我看中她的地方。我吻着她的脸,从眼睛开始吻到鼻子和嘴巴。这个过程我花的时间有点长,其实我是想用这个时长唤醒我身体沉睡的肉欲和心里冰封的激情。她显然不愿意按照我的时间和程序来,她伸出舌头搅拌着我的舌头。
“你怎么了?”她突然停下来行进中的亲吻。
“我也不知道。”我说。这时候我感受到的温暖开始消失,凉意升起。
“你不喜欢我吗?”她问:“你怎么不兴奋?”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回答。
沮丧和挫败感如约而至。它们与我的关系如形影相随。
它们才是我恒久的体验。
蒙太奇消失。现实映现在眼前。红色夏利出租车夹在汹涌的车流,沿着长安街蠕动。车身与车身紧贴着,车流淤积在长安街难以行驶。这是北京城日常的景观。我并不是很急,火车票的时间是15点30分,我坐在车里的时间是13点左右。那时我渴望回到家乡,对浩大的北京城已经厌倦。我渴望能迅速坐到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静候归家之旅,不是淤积车流的道路上。出租车经过北京饭店,经过天安门广场,我看到广场的入口安检的铁栏前伫立着武警士兵。人群排着蜿蜒的长队等候安检。车过天安门时,我望了一眼远处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望了一眼天安门城楼上毛主席的画像。我收回目光,我想我要离别这座城市,离开多久不知道,是否能返回来不知道。那时对个人的命运和未来我只有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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