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清明节,我和家人回乡祭祖。
车行在回乡的小路上,路不是很宽,车速比较慢,车和一位路人迎面交错后,姑姑若有所思道:“刚才那个好像是我的初中同学。”
车停下来,姑姑下车追了过去,我们在车里等她。
我趴在车窗边,看着两人喜悦地攀谈起来——应该是老同学无误了。可是,这位女士和我的姑姑完全不像同龄人。她黝黑、干瘦,还有些佝偻,稀疏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鬏儿,穿着一件陈旧的、松松垮垮的毛衣。
因为隔得有些距离,她们具体聊些什么我听不清楚,但她站在那里,整张脸乃至整个人身上似乎都写着“我这些年过得不太好”。
姑姑和她叙完旧回到车上,叹着气感慨人生无常——初中时两人玩得很好,中考后就几乎断了联系,原来她这么多年都生活在乡下。现在,40多岁的她已经做了奶奶,刚才握着她的手,满手都是茧子。
我理所当然地问姑姑:“这就是读书改变命运吧?你当年努力读书,从乡下考出去了,到城市里,念大学,找工作;她没能考上,所以留在了农村。”
姑姑摇头道:“你想得太简单了,我并没有比她聪明、比她努力,她当年成绩也不差。我们虽然都是农村姑娘,但我比较幸运。我是老师的孩子,再穷也没有穷教育,父母没有重男轻女,砸锅卖铁供我读书,这才让我有机会一路读到大学。而她,连读高中的机会都没有,早早就被家里安排着嫁人了……”
那天的我有些恍惚。姑姑是我的童年偶像,她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年代考上大学,一路“升级打怪”,从农村姑娘成为一线城市的职场精英。我想的一直是她有多么不容易,她却感慨自己有多么幸运。
是啊,如果她不是老师的孩子,如果她的家庭重男轻女,在30多年前那个贫瘠的乡村,她背上背的很可能不是书包,而是猪草、柴火,或者是弟弟妹妹。能够拥有一直读书的机会,姑姑是幸运的;能够坦然承认这份幸运,不认为自己在智商和勤奋上高人一等,她也是善良的。
有时候,人们自豪、骄傲,觉得自己拥有的全是靠自己。学校是自己考的,工作是自己找的,甚至房子、车子也都是自己买的,那些活得不如自己的人,不是懒就是蠢。
未必,他们可能只是没有和你一样的条件。他们没有接受和你一样的教育,没有体会过你得到过的温暖,也没有在某年某月得到和你一样的机会。
谢默斯·希尼的诗集《电灯光》里有一句我很喜欢的话:“你是个有运气的人。不用喂牲口,不用花时间挤奶、耕田,手上不会起泡,也不用担心天气……”
如果你恰巧是这个有运气的人,请珍惜这份幸运。它是命运的礼物,不是你嘲笑他人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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