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芬对着曾经使她见而垂涎的精肉包子和双米稀饭(用小米和大米合熬的稀饭)直皱眉,心胸里直觉得闷塞。
门外有人喊了一声“小吴——”她去开门,又是前面营干楼的那位金瑞英。还没进门,金瑞英就把手上端的一小搪瓷盆泡菜给吴小芬闻。噢,白的萝卜,红的辣椒,绿的刀豆,黄的生姜,一股浓郁的气味向吴小芬扑来,天哪,她的五脏六腑顿时被打开了。这才是瞌睡撞上了枕头。
金瑞英两手按在桌沿上,看吴小芬吃得甜,她的话更多了:“怎么样,还行吧,是我自己腌的。你不爱吃东西可不行,怕发胖,怕不好看?那算什么,项师长不嫌你就行了嘛。你给他生个漂亮宝宝,就是胖成八百工分,他还会更爱你呢!小吴,我告诉你,男人比女人更喜欢孩子。才吃两个?再吃一点嘛,对,喘喘气,个把包子吞口口水一样。你别看我土气,我也晓得你们知识妇女心高,放弃大城市当演员有前程的工作,跑到这小地方来,我们也懒得说什么为革命作出个人牺牲,为了自己的男人,我们女人没有什么私有的东西。而且呀,你老头比我老头(部队家属无论年老年少都把自己的丈夫叫作老头)虽说大五岁,看上去比我老头还年轻。听说要搞军衔制了,项师长少说也要挂个少将。将军夫人,啧啧啧,你别笑。再说,你也可以在县剧团当演员嘛。”吴小芬忍住笑说:“唉,在大地方没演红,到小剧团还有什么名堂,认命了。”金瑞英双手一拍:“哎,这就对了。小吴呀,我给你说个悄悄话,你千万别去服务社,不说别的,你瞧服务社主任那德性,姑娘都快出嫁了,她倒真像外国将军太太似的整天穿个高跟鞋,仗着老头是政委,屁股翘到天上了,见了我们爱理不理。在服务社虽说能买到紧俏货,有的人还多长个手,一盘账就一个个像乌眼鸡样互相啄。我们不沾那种便宜,凭良心、凭劳动吃饭。到我们药厂来吧,最近我们厂的驳骨水销路非常好,我们每个月都拿一百五六十,算起来不比她服务社差,凭劳动挣来的钱花着也开心。你怕累,一天轻轻松松做五六个钟头也行,一个月百把块钱是三个指头拈田螺——”
吴小芬喝完碗里的稀饭,说:“我闻不得那药味,想到部队子弟小学教音乐图画,保持我五六十元工资就行了。”金瑞英朝吴小芬点点头:“到底出身高贵,做不得我们这粗活。‘五七厂’工人的名声也委屈了你。”
吴小芬收起碗筷到厨房里去洗,金瑞英立刻夺去,说:“来来来,我帮你洗。”吴小芬不好意思,便同她一起在厨房里洗起来。吴小芬现在还吃不太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外表看来,长相身材都蛮不错,举止言谈总给人一种匆忙的感觉,一双大大的眼睛表露出一颗毫无掩饰的纯朴之心,话说得激动的时候便把眼一闭,脸向上抬一抬,然后斜斜地往下收一收。她洗碗刷锅很利落,同时也不耽误谈话:“你把项师长和你的衣服放着,我每天下班后,和我们家的衣服一道洗,一阵子功夫就洗出来了。”吴小芬慌忙说:“我可不敢剥削你的劳动。”她不以为然地说:“咳,那有什么,我有洗衣机呢!我们老头听说,你在家时一贯是妈妈娇宠的,来这里一下子适应不了,我和你就像姐妹一样,理当互相帮助。”吴小芬有些感动:“那我就叫你金姐吧!”金瑞英高兴了:“这就对了嘛。你们两口子也够革命的了,这么大年纪了才要孩子安家……”吴小芬上个星期迁到部队来的时候,正赶上老项开会去了,是小金和她老头到车站把吴小芬接来的,虽说第二天老项回来了,可不知他又天天在忙些什么,吴小芬人生地不熟,居家过日子要置办什么也不懂,安家的事只把小金两口子的腿跑细了。
收拾好厨房,回到客厅,吴小芬给金瑞英倒了一杯茶。她不等泡出来味就呷了一口,说:“今天我先帮你把被褥床单洗洗,找点旧衣服改裁几件婴儿衣服,算预产期还有三十几天,早些做准备的好。你坐月子的时候,我休一个月的假来侍候你。”吴小芬吃了一惊:“那不行,那怎么行!你不是说给我们请的保姆过几天就可以来吗!怎么能耽误你的工作。”她啧啧两声说:“姊妹之间,客气什么呀。你没经验,新来的保姆侍候坐月子很难的。我们师长,(这句话她说得那么热乎,吴小芬听了不是滋味)肯定不懂这些事,就是懂,他一天到晚为工作忙到难落屋,你也别指望他。我说过了,我们互相帮助也不必讲为了革命的大话,就冲着师长对我们这家子的好处,我给你小吴妹子做牛做马也甘愿。”她突然抹起眼泪来,弄得吴小芬的心也突突突地乱跳。她立即又笑,说:“你看我这人,精神病样的。来,你躺床上去吧,我再给你检查检查。”
她拿出随身带的听诊器,一闭眼,说:“你一百个放心,一切事都包在我身上,不是吹,我随军前一直在家做赤脚医生,由我亲手接的孩子可以编成一个连。我自己呢,生过三个孩子。”吴小芬惊讶地说:“三个?不是只准生一个嘛?”她说:“只准生一个的时候,我三个早生下来了。我们结婚早,第二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家里正穷得要命,那个小二生下不久患肝炎引起并发症,住不起医院。”她眼泪汪汪的,“指望老头能回家扶一把,他们正在中越边界打自卫还击战,我可真是又提心又吊胆,盼到老头回国的消息,孩子死了……那个月我一下子老了十岁,说实在的,我年轻时也算让人看得顺眼的,那一下就闹得不像人样。后来又生了第三胎,靠他一个人的几个干钱,日子实在不好过。想办随军,他的职务和兵龄都差了一个码子,是你老头从院校回部队当师长了,才把我老头提到这军务科当副科长,才有条件给我办了随军。接着想安排做事,哼,服务社那个婆娘主任,说什么我们人满了呀,再插不下了呀!什么插不下,后来不是又有两个人进去了吗?我跟你说句悄悄话,她老头凭资格老,总想压我们师长一头(她又挺热乎地说了一次‘我们师长’,不过这次吴小芬觉得舒服一些),师长要办的事,他老要撇杆子。后来,项师长亲自找五七药厂厂长,才把我安进去。”吴小芬大度地说:“做领导的关心下级是应该的,你们不必对他感恩戴德。”她收起听诊器,说:“按大道理,话是该那么说,不过到底要人心换人心。胎音胎位都很正常,三十二岁生头胎的多呢,你尽管放宽心,我接过十几个三十以上的晚育都是顺产。我常常对我老头说,我缩在乡下的那些年,都吃不出黄连的味了,如今能遇上这样的好领导,你舍了命也要把工作做好,要不,对得起人吗!好啦,我该走啦。”吴小芬扯住她用床单包起的一大堆衣物:“还是我自己来洗吧。”她把吴小芬按在沙发上:“你呀,好好听听轻音乐,喏,还有这些画报,对那些漂亮的小伙子呀,姑娘呀,孩子的相片,要多多看几眼,这样,你生下的孩子一定又聪明又漂亮。告诉你,别看我粗俗,在生育方面到底比你懂得多。”她笑着,一阵风似的走了。
……
金瑞英又端了一只清蒸鸡来,吴小芬想怎么好意思老吃她的东西呢?刚到这的第二天,她给吴小芬送来个红烧兔肉,不过那味道的确是好极了。她真心实意地对吴小芬说:“我自己养的鸡,伸手到鸡窝里抓来就宰,方便得很。”吴小芬说:“我不能光说感谢的空话,至少得给你劳动报酬吧。”她一听不高兴了:“这你就太见外了。我是敬你,要不哇,一百块钱一只我也不给你。不说这个了。讲讲我们女人的事。你不要胆怯,那会功夫,胆怯,气短,会导致难产。怎么样,味道还好吧,清蒸鸡不腻的。临产前,我再给你做一只,你进入冲击出发阵地的时候,痛痛快快吃了再投入战斗。”吴小芬笑了:“你都把他们当兵的话活学活用了。”她闭眼,仰脸,说:“这叫近墨者黑呀,等你跟着师长过那么一两年,不满口兵话才怪呢!你知道不,师长作起报告来呀,那可真是一套一套的。男人们都敬他、怕他、恨他,敬他办事有气魄,怕他考问军事上的事,恨他的呢,当然是嫉妒他年轻有为。”吴小芬听了觉得挺新奇。
虽然结婚八年,吴小芬在丈夫身边生活的时间非常有限,他的工作、事业对吴小芬实在是个谜。他的人品吴小芬当然是知道的,不会逢迎拍马,因而这么年轻做到师长大约也不容易,因而相信小金讲的是实话。吴小芬听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便说:“你家乔副科长也错不了。”她又一闭眼说:“你别提他啦,蠢材一个。人家的官越当得大越神气,他越当越窝囊。原先在营里当管理员那会儿,又神气又自在,敢作敢为,当兵的常常给我们送菜来,我都觉得过意不去,他说:‘送来就吃,反正是连队副业地里种出来的。’来师里当副科长,官是大了,可那气量小了。有一回,儿子到打字室拿了几张白纸回来画画儿,他把儿子的屁股打得猴子样红,你说他犯的哪门子神经?他说是,部队搞正规化啦,工作没做好呀,占着这个位子好像做了亏心事。工作没搞好自己努力嘛,拿儿子撒什么气!气得我直骂他没本事的王八蛋。”吴小芬急忙劝慰说:“他们在外面工作有时不顺利,我们应当体谅爱抚他们,你那么骂他可不好。”小金叹口气:“骂也没用,生就的木头疙瘩。多喝点汤呀,鸡肉吃不完做两次吃,等会儿你想吃的时候,不要倒在锅里煮,只把这鸡连盆一齐放到锅里,隔水蒸,这才不变味。他军务科,不就是管个部队的立正稍息、干部的保密本子、战士的头发被窝这些鸡碎狗杂的事吗?有什么难的,一天到晚把他愁得像要他做上天的卫星一样。今天早晨的警报器,你听到了吧!我们女人听了害怕倒也情有可原,我们那口子翻身跳起来,慌慌张张穿衣服,我看他那腿差不多都筛糠了。他过去可不是这个样子呀!在分队的时候,也搞紧急集合什么的,他总是不慌不忙地起身,还挺开心似的亲我一口才下床。这可是悄悄话哟,你别笑呀。我喝。你也要喝些茶,要喝绿茶,清凉的,将来你孩子不容易生痱子疥子。现在他倒好,今天早晨他差点把我的裤子套到身上去了,我真烦死他了:‘鬼子真打来了还是怎么的,不中用的货。’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不知道师长训人有多厉害,他说外国的战略导弹十六分钟就可以打到我们这里,十六分钟全师人马能不能进入疏散点就看我了。上次疏散演习,道上那个拥挤,交叉路口上的混乱……’他口里含含糊糊地说着跑出去了。男人们的事我们不懂,说不清,不过,男人要有男人的气度,你说是不是?别的我说不准,这个东西我们看得出来。瞧你老头……”吴小芬不想听她抬高别人的丈夫而贬低自己的老头,那样可能会导致他们夫妻不和,于是调个话题:“你今天不上班呀?”小金说:“星期天嘛。”吴小芬说:“你瞧我,不工作连过星期天都不知道。你看,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给我弄这弄那,还抱去那么一大堆衣服。”小金有些得意地说:“这你就比不上我了,两个孩子,一窝鸡,一窝兔,一块菜地,一点也不耽误上班。我是劳碌命。你是个天仙样的女子,你不嫌我脏,愿同我相好,愿吃我做的东西,愿穿我洗的衣服,你不知道我心里是多么快活。”她说得很真诚,吴小芬感动得抹眼泪了。她又赶快劝导吴小芬:“你在情绪上千万要注意,不能受惊,不能赌气,这会影响孩子的性格的。月子里千万不能哭,那会落下病根的。你们做演员的都多愁善感……”
吴小芬们正聊着,项师长进来了。小金慌忙站起身来。他温和地说:“坐呀坐呀,你又不是我的下级,讲这个礼节礼貌干什么。”吴小芬说:“人家怕你嘛!”他哈哈一笑:“这你可看错了,我的夫人。小金可是出名的能人儿。”只吴小芬夫妻说笑,小金拘谨、腼腆地坐着,呱嗒呱嗒的嘴巴子像突然关闸的水渠没声息了。一会儿她便告辞回家。
……
吴小芬正想到她家去的时候,她把洗好晒干叠整齐的衣服送过来了。吴小芬一把搂住她说:“金姐,你们两口子真是大大的好人哪。”她伸头向屋里看了看:“你这是怎么啦?师长不在家吧?”吴小芬放开她说:“没有,下午又出去看地形,听作训科的同志讲,好像是要建什么战术训练场。天都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他今晚不回来才好呢,我们姐俩好好地聊一聊。我的恩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小金奇怪了:“噢哟,我的天,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呀?”
吴小芬给她泡上一个罗汉果,又拿出糕点和糖果摆在她面前。小金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呀?我好像突然变成你们家的上宾稀客,简直像那《水浒传》里的故事。”吴小芬准备认认真真同她开一回玩笑:“恩人在上,听小妹慢慢道来。你中午走了之后,我对我们老项说:‘小金本来在这里有说有笑,你一来,她立刻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说:‘人家不像你,见过那么多大世面,她在家半辈子见过几回地委一级的官?何况还在这么大官家里做客。人家可是厚道女子。’吴小芬说:‘呀,你那么看得起她,她在我面前又把你捧上了天,想来是你们呀,有那么点’……”吴小芬的话还没说完,小金笑着跳过来拧吴小芬的嘴:“我的妈呀,没想到你这么坏!你真坏!”吴小芬急忙招架:“你别急,别急,听我慢慢说呀!我和他是说着玩嘛!金姐,我也给你说个悄悄话,人们的审美观是不一样的,比如林黛玉,有人说美,有人就说是病态,所以说呢,以特定的审美观看,你比我美。”小金佯装嗔怒,又要拧吴小芬:“你又来了,又来了。”吴小芬正色说:“好啦好啦,我说正经的。他板起脸对我说:‘你胡思乱想些什么,真是女人见识。’我还想故意逗逗他:‘那当然啰,要不,又是办随军呀,又是安排工作呀。’你吃糖嘛,这麻烘糕挺不错的,等会儿你把这盒带去给孩子吃。我看你那儿子音乐天赋挺好,我来教他拉小提琴吧。哎哟,谢什么呀。我正好带了一把琴来,明天就开始吧,我每天教他一个小时。我们老项说:‘我是不会忘掉老乔的。自卫还击战的时候,我在团里带穿插分队行动,伤了脚,走不得路,要不是老乔,我这条命怕是丢在那里了。’他给我详详细细说了你们老乔怎么怎么冒了生命危险,怎么怎么千辛万苦,背着老项赶到上级指定的那个地方。”小金惊奇地说:“是吗?我怎么一点也没听说过呀!”吴小芬相信她不是故作惊讶,因此说:“男人都是那样,他们不会随便把战场上的事告诉我们的。我们老项说了:‘老乔是忠厚的人,从不吹自己的事。’你看,连你都没告诉过,足见他的为人。我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们才好。他们打仗的那一个月,我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那时,我们不认识,不在一起,要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准会抱头大哭。你今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求求你千万千万告诉我。”小金高兴地说:“那还用说嘛,我们是亲姐妹呀!我给你说句心里话吧,我现在呀,是心满意足,经济上翻身解放,一儿一女,一般人家能买得起的我们也有,我眼下的工作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每个月比我老头的钱都拿得多,那个服务社现在请我,我也不会去。前天我照你这个样子烫了发,昨天上班的时候,姐妹们的眼睛都睁得铃铛似的:‘呀,原来美人不是天生的!小金你现在彻底变成城市女人、真正的军官太太了。’哼,老把我们当作乡下土鳖虫,她们说错了!漂亮就是天生的!有些女人越打扮就越叫人觉得恶心,你说说是不是天生的?我老头也好像是重新发现了我。怪不得我们厂那些风流姐们喜欢说,生了孩子后,要想在自己的男人眼里保持魅力,得动脑子。那天我烫了发回家时,我老头用陌生的眼光看了我两眼,我想就是那魅力起了作用吧。我说:‘看什么,不认得啦。’没料到他愁肠满腹地说:‘你现在变得这么洋气,将来我们重返家乡的时候怎么办哪!’我看他那个鬼样子就提不起劲来。我也知道很少很少有人能在部队干一辈子,大不了我们回到县城里安排一个工作总可以吧。他说,‘转业的人多,都想转到城市里怕是不可能。’我嫁这么个人真叫倒霉,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吴小芬把缝好的一件婴儿衣服拿出来给她看:“还行不!我可是从来没做过针线活,反正小婴儿穿的也不必讲究,你说得对,旧布料好,不会搓坏孩子的皮肤。我说,你们老乔想转业吗!你告诉他别缩手缩脚,他做军务工作吃力,可以改做别的嘛,给你说个悄悄话,准备提你老头做管理科长呢!你可就是县团级太太啦!”小金以叹息的口吻说:“我们也听说了。你说,谁不想在人前是个人模样,可我那个没出息的鬼说:‘管理科是那么好干的呀?吃吃喝喝的事,给人当差的事,一碗水端不平,夹在中间难做人’人家都巴不得抢这个位子,抢到就不愿撒手,你看他呢,真是个窝囊废。今天下午,他当真坐在家里写起要求转业的报告来了。我不是怕离开这个地方,说心里话,听说有什么打仗的动静,我心里直发抖呢。可是,一个穿军装的男子汉,不思量报效祖国,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我也不指望他做多大的官,不过上级没叫你走,你也不该自己急着走哇。人家为了打击项师长,巴不得挤他走,他倒好,这样没出息,对得起人吗?真是糊不上墙的稀泥巴。部队干部要‘四化’,那么多文化低、能力差的都在混着,你着什么急呀!”吴小芬有些同情她了,便把干部们在项家聊工作时听到的一些言语告诉她:“本来呢,我一到这里,老项就叮嘱我,部队工作上的事不要我们女人插嘴。不过,我想,你们家不一样,你们两口子遇到这么个情况,所以我还是劝劝你们。叫你们老乔不要死心眼,他怕得罪人不愿当管理科长,可以下到团里去当副团长嘛。我听一个参谋说:当副团长最惬意了,坐机关靠着团长政委,下部队带着参谋干事,有成绩少不了一分,有差错一点不用担待。你说这是个多好的差事。你跟你们老乔说,要转业过两年再说,坐了副团级的位置,到地方也可以安排得高些嘛。你们不知道,在地方上爬一级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特别是部队转下去的,人地两不熟,一转下去一辈子就那么定了。”小金又一闭眼,一甩头:“我也是这么讲呀,鬼晓得他患了什么神经病,好像就他是共产党,说什么一项工作干不好,挪个窝,大机关干不了,往下塞,还升一级,让人说闲话、戳脊梁。这个王八蛋,谁没人讲闲话,在位不称职的多得很,闲话管屁用。我没想到我这么命苦,刚过了两天顺心日子,他就要给我毁了……”她说着,哭了起来。吴小芬急忙去安慰她说:“你别着急,他可能是怕给我们老项为难,这是他自己多心。走,我们一起到你家去,我来做做他的工作,干吗那么钻闷罐子。这个带着,还有这盒糖。哎呀,你客气什么,我知道你赚的钱比我多,可也不能瞧不起我这点心意呀。走吧,不用锁了,老项出门的时候忘了带钥匙。”
她们出了门。吴小芬拿不准自己这一步迈得对不对,更加说不准自己能不能做一个称职的说客。但是吴小芬不知道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在推着向前走去。而且,吴小芬十二分地担心,自己的这种烦躁的心绪,会不会影响那尚在腹中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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