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号称江南第一才子,当所有人都传诵着他如何才华横溢,又有谁在意他那穷困潦倒的生活?
嘻嘻哈哈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饱受摧残的心。
1
公元1470 年,堪称有明一代最风流的大才子降生了。
这一年是农历庚寅年,父亲唐广德干脆直接给孩子取名叫唐寅,因是长子,又属虎,成年后便取字伯虎。
唐寅的童年时光,基本是在大街小巷的吆喝声中度过。当时他的父亲开了一家酒馆,生意还算不错。唐寅每日并非闭门苦读,而是学做一些杀鸡沽酒的杂活儿,他自己也说:“计仆少年,居身屠酤,鼓刀涤血。”
唐寅十二三岁时,已经二十三岁的祝枝山听说吴中有这么个酷爱读书的少年,就主动前去相识。
不料唐寅却因为怕生,不肯见面。
年长的祝枝山没有放弃,转而给他写信,唐寅回了两首诗,两人就建立了朋友关系。
在祝枝山的影响下, 唐寅开始发奋读书,十六岁时考中秀才,成了苏州府学的一名生员。
入学之际,学生们按例要到孔庙祭拜,并在泮池边采些水芹插在帽子上。
这本是一项高雅而神圣的仪式,有祈求得到孔子认可的意思,而唐寅却和一位新朋友张灵,两人脱了上衣,在池边打起水仗。
众人投来的目光可想而知。
虽然唐寅此时并不怎么出名,但此种放荡不羁的性格已经显露端倪了。
就在同一年,唐寅与文徵明相遇,两人同岁,对于祝枝山来说,都算晚辈。
而至于另一位小弟弟徐祯卿,却比两人小了九岁,加之早早去世,所以名气显然不如前辈。
唐寅、祝枝山、文徵明与徐祯卿,即所谓“江南四大才子”。
2
二十五岁之前,唐寅的人生,可以用文徵明的一首诗来描摹:
曲栏风露夜醒然,彩月西流万树烟。
人语渐微孤笛起,玉郎何处拥婵娟?
此时若称唐寅是江南第一才子,或许未必,但若加上“风流”二字,可谓当仁不让。
文徵明之所以直言不讳地揭露好友行径,可能与他摈弃狎妓有关。
一次,唐寅与几位好友泛舟湖上。
因为文徵明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唐寅便事先在船上藏了歌妓。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唤出歌妓来考验文徵明。
文徵明被这番操作逼得差点跳水,最后叫了一只路过的小船方才离去。
在文徵明看来,唐寅的行为有些接近胡闹,但发生在祝枝山身上时,两人却成了“一丘之貉”。
唐寅与祝枝山游玩扬州,身上盘缠用光了,两人遂商量着如何弄些酒钱来。
二人当下合计,乔装成道士,去找扬州盐运使化缘。
官老爷听罢大怒,质问他们好大的胆子。
两人则表示身上略有一点儿才能,希望大人能给他们一个展示的机会。
官老爷当下手指院中一块牛状石头,命二人作诗,两人你一言我一句,遂成诗一首:
嵯峨怪石倚云间,抛掷于今定几年。
苔藓作毛因雨长,藤萝穿鼻任风牵。
从来不食溪边草,自古难耕陇上田。
恨杀牧童鞭不起,笛声斜挂夕阳烟。
——《唐伯虎与祝枝山联句咏奇石》
比起才思敏捷来,这种联句更考验两人之间的亲密度。
官老爷听完诗句,开始客气起来,问二人到此有何贵干。
唐寅便说玄妙观修缮需要一笔经费,特来寻求帮助。
官老爷听罢,当下让长洲和吴县两处衙门拨了五百两银子。
二人领到钱后,立刻花天酒地,很快挥霍一空。
后来事情败露,官老爷竟也没有追究。
这种肆意妄为、眠花卧柳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唐寅二十五岁。
3
公元1494 年秋天, 唐寅迎来了人生的变故——父亲的病逝。
紧接着,唐寅的妻子徐氏也一病不起,没过几天就死了。
为了弥补父亲生前的心愿,他将妹妹草草嫁了出去。
没过多久,母亲病逝,又传来妹妹在夫家自杀的消息。
唐寅彼时的精神状态,用“晴空霹雳”四个字根本不足以表达,真可谓是家破人亡,命运倾轧。
唐寅恨天恨地,在写给妹妹的祭文中言语失常,方寸大乱,这般沉痛的打击,令他一夜间白发丛生。
大约在家人去世一年后,唐寅才从痛苦中恢复过来。
公元1498年,二十九岁的唐寅去南京参加乡试,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从此,唐寅多了一个荣誉称号——唐解元。
唐寅一考成名,来拜访的朋友也多了,其中有一位对其命运影响巨大的朋友,他就是徐霞客的曾祖徐经。
徐经是个富二代,爷爷和父亲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家里能够出个进士,奈何他们终究没能实现。于是,这一重担自然落在了孙子身上。
徐经有着生意人的心思,为了提高知名度,决定和唐寅同行。
唐寅面对这么一个在经济上大力支援他的对象,自然也十分愿意。
于是,这两个不着调的男人就开始了歌舞升平的京城生活。
4
经人引荐,唐寅和徐经见到了本次考试的主考官程敏政。
因为日常来往过于频繁,加上徐经又给过程敏政拜师费,他们已在不知不觉中引人非议。
考试刚一结束,因为考题特别生僻,又恰闻徐经和唐寅讨论此中内容,于是留白卷的同学纷纷举报徐经和唐寅作弊。接着,户部给事中华昶弹劾主考官程敏政泄题,请求皇帝让礼部查明。
皇帝犹豫了十几天后,同意将此事查办。
最终的结果是:
户部给事中华昶因为失察,判处罚金,调任地方;
徐经和唐寅被取消进士资格,充为吏役;
主考官程敏政被革职,旋即病逝。
唐寅的人生,最终过渡到唐伯虎的时代。
5
坐了三个月牢的唐伯虎终于出狱了,在交完罚金之后,踏上了归乡之路。
这次来京,不仅一无所获,还变得声名狼藉。不管作弊真假,他都已然成了受罚之人。本须到浙江做小吏,但他拒绝了这份吃俸禄的工作。父亲去世后,家里的积蓄已经消耗殆尽,加上没了生计,他的生活越发穷困潦倒。
家里除了一些破罐烂压、旧衣履之外,没有任何值钱东西,想要每日吃上一餐都未必能保障。
饥饿中,他仍以孙膑、贾谊、司马迁等人自勉,而他的第二任妻子,也因为无法忍受这种生活与他离婚。
虽然穷困潦倒,但唐伯虎确实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有个叫朱存理的朋友,喜欢藏书,养了一匹马,借给别人用却死了。借者因为赔不起马,朱存理无可奈何,一连数日眉头紧锁。
朋友们为了安慰他,提倡凑钱给他买一头驴。
于是,钱同爱赠六钱,朱良育赠五钱,张钦赠米一石,唐伯虎赠《岁时集》一部,价值一两五钱……在这些友人中,就属唐伯虎最穷,却最大度。
这时,他给自己取了个雅号,叫作六如居士,每天只是埋头作画,依靠卖画那点收入活下去,当真是举步维艰。
6
唐伯虎为了修建桃花庵,到处卖画和给人写墓志铭,用了将近三年时间,终于积攒出自己的欢乐窝。他在庭院里种了几十株桃花,满意地写下了《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这首诗可谓经典当中的经典,风流之上的风流,无一处典故,甚至平白如话,但却能令人印象深刻,过目不忘。
7
经过多年的磨炼,唐伯虎的画作达成了令后辈望其项背的高度,可是他却依然一贫如洗,甚至为了生存去投靠宁王的队伍。
在看出宁王的不臣之心后,唐伯虎转而以装疯的形式悬崖勒马。
唐伯虎逃回桃花庵后,过着贫病交加的生活。
朝廷后来没有追究他与乱党有过牵扯,他自己却写下了一首自白之作。
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
漫劳海内传名字,谁论腰间缺酒钱。
诗赋自惭称作者,众人多道我神仙。
些须做得工夫处,莫损心头一寸天。
——《自怀》
公元1523年,就在文徵明做起京官,编修《武宗实录》这年,唐伯虎在凄凉落寞中离世。这让人不禁想起他选择卖画为生时的那首明志诗:
《言志》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他用一生,践行了自己的誓言。
从三十岁后,他的人生就只为了自由而活。
临死之际,他作下一首绝命诗,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应当是送给祝枝山的: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祝枝山随后为其撰写了墓志铭,将他的人生经历与家庭情况较为完整地传达给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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