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朝诗人李商隐这一生，和他的诗作一样，充满了争议、纠结，例如这首《锦瑟》，因为创作时间不详，无法确定是不是一首悼亡诗。

　　而读者则迫切地希望，这么经典的诗句，应该是他怀念妻子王氏的，否则，多多少少会有些遗憾。

　　可文学是严肃的，历史更是严肃无比，无法模棱两可。

　　2

　　李商隐是个多情的人，他最出名的几首诗，都不是写给妻子王氏的。

　　例如，另一首经典作品《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首诗，是李商隐写给玉阳山道姑宋华阳的，彼时，李商隐曾在玉阳山修道，与宋华阳留下了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

　　而另一名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其中的“心有灵犀”，指的是一位歌伎。

　　《夜雨寄北》中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也没有人能确定就是写给亡妻王氏的。

　　3

　　多情并不是李商隐的错，在晚唐那个年代，男子纳妾和养伎不在有伤教化的范围内。

　　相反，李商隐有着对妻子王氏“忠贞”的一面，比方说，妻子王氏过世以后，李商隐始终未娶，亦拒绝了柳仲郢的“赠美”之情，没有接纳才貌双佳的年轻乐伎张懿仙，并直言说：“至于南国妖姬，丛台妙妓，虽有涉于篇什，实不接于风流。”

　　意思就是，我的诗里虽常有香艳之作，但我并不是一个轻浮的人。

　　同时，李商隐在《房中曲》《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两首诗中，沉痛地悼念了爱妻王氏。虽然这两首诗没有那么出名，却展现了他与妻子之间真挚的感情。

　　4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唐朝诗人崔珏《哭李商隐》中的这两句诗，是对李商隐一生最真实的评价。

　　李商隐年少成名，16岁便结识了白居易和令狐楚，备受推崇，与令狐绹、温庭筠、杜牧相交甚笃，而且一门三进士，可谓是前途无量。

　　而真正改变李商隐命运的，反而是他的婚姻。

　　25 岁那年，李商隐娶了15岁的王氏，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如同他在诗中所写：“回衾灯照绮，渡袜水沾罗。预想前秋别，离居梦棹歌。”

　　然而妻子王氏的父亲，也就是李商隐的岳父王茂元与李德裕相交甚好，被视为“李党”一派，李商隐身在其中，自然难脱干系。

　　最尴尬的是，李商隐的恩师令狐楚是“牛党”一派，所以李商隐娶王氏为妻，被政敌视为“背叛恩师”，遭人唾弃。

　　这一年，李商隐在授官考试的复审中，被除名了。

　　5

　　第二年，李商隐又被提拔上来，任秘书省校书郎，那是一个备受关注的职位，很敏感。上任不久，他就被调往弘农任县尉，不久后辞职。

　　三年后，李商隐回朝，复任秘书省，这本是他稳固仕途最好的机会，可是此时他母亲病逝，他必须回家守孝三年。而不久后，李德裕失势，岳父王茂元病故，于是他的人生也开始极速下坠。

　　唐武宗驾崩后，唐宣宗登基，牛党一派的白敏中上位，即白居易的族弟，所以李商隐受到了排挤，选择陪谪臣远去桂林。

　　由此可见，李商隐心中对“李党”还是更亲近一些，这个信号也为他最终的命运埋下了伏笔。

　　6

　　35岁时，李商隐写信给“牛党”一派的令狐绹，回到了长安，但此时李商隐与令狐绹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罅隙，所以只得了个小小的县尉。

　　这个县尉没做多久，李商隐就又辞官了，去投靠武宁军节度使卢弘正。

　　这本是另一个机会，在晚唐时期，节度使是很有实权的，奈何只有一年多，卢弘正就病逝了，李商隐也失去了人生中最后一个靠山。

　　给李商隐打击最大的是，他的妻子王氏突然病逝了，芳龄仅仅27 岁。

　　郁郁寡欢了几年之后，李商隐开始礼佛，这期间得了一个盐铁推官的职位，虽然品阶低，待遇却比较丰厚。

　　然而李商隐依旧没干多久，就又辞职回了故里，不久病故，终年45 岁。

　　7

　　纵观李商隐的一生，用六个字可以概括：“拿得起、放不下。”

　　他既不想依附于“牛李”中的任何一派，可仕途困顿，又不得不有示好的倾向，矛盾而又纠结。最重要的是，他不懂得韬光养晦，两次县尉、一次推官，都是以自己主动请辞而结束的。

　　或许在他心里觉得，自己手里有这么好的资源，这种小官实在是让自己委屈，本质上就是想要的太多。

　　想想白居易，当初也是陷入“党争”，被政敌诬陷贬为江州司马，而那一年，白居易已经44岁了，可是白居易却能在那里蛰伏5 年，不急不躁，甚至还在庐山建了草堂，悠然地享受生活。

　　相比之下，李商隐太急功近利，30岁出头就迫切地想站到政治核心中去，而晚唐朝局又那么复杂，党争、藩镇、宦官各自为营，能独善其身太难。

　　他在《登乐游原》中写道：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写下这首诗时，他刚过而立之年，已经在秘书省任职了，可他依旧如此悲观，映照了他不安于此的欲望，可单薄的肩膀撑不起远大的理想。

　　所以，人要拿得起、放得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