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浦隆夫打算将衣柜里妻子的衣物全部处理掉。
妻子想必不会回来了,而这些和服也难以修改成其他衣服,原本没有必要犹豫。
但他害怕的是打开衣柜这件事。在开启衣柜的那一瞬间,杉浦竟然因过于恐惧而手指无力,手中的金属把手在颤抖下咔嗒作响。
咔嗒咔嗒的声音,更加深了杉浦的恐惧感。
——真是愚蠢。
杉浦觉得自己真是愚蠢,他使劲地拉出抽屉。
整齐折叠好的和服外头包上厚纸,折角干净利落,收藏得非常细心。
如今回想起来,妻子是个极度一丝不苟的人,杉浦完全忘记这件事了。
总之——
多亏妻子的细心,和服并没有直接暴露在杉浦的眼前,杉浦毫无来由的恐惧此刻才总算稍微减轻。
他轻轻掀开厚纸。
见到从缝隙中露出熟悉的和服花纹,内心隐隐作痛。
妻子的衣服并不多,杉浦却有种错觉,仿佛能从这一件件衣物之中嗅闻到过去时间的残存气息。
——记得这是……
当时妻子经常穿的——
好令人怀念,杉浦追寻着幽微的记忆。
那时候——
杉浦隐隐思考着“那时候”,却完全回想不起所谓的“那时候”究竟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当然,他确定妻子穿过这件和服,但其余却十分暧昧不明。杉浦连这件衣服到底是春装还是夏装也不知道。杉浦一点也不懂妇人衣物的款式,从来就分不清楚什么是铭仙,什么是大岛[2]。杉浦喜欢看着妻子做事的背影。但他其实什么也没看到,从来就不懂妻子的心情。
纵然如此,他对妻子依旧十分眷恋。
是故,现在手上拿着妻子残留的衣物,心中自然涌现许多惆怅。
话虽如此,杉浦倒也不见得对每一件衣物都有着无限感伤,毕竟他与妻子实际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所以说,杉浦无法确定现在胸口隐隐刺痛的感觉究竟是对妻子的回忆所为,抑或是久未吸入的樟脑的刺鼻气味所致。说不定这股刺痛更近似于失落感。
这些衣物拿去当铺典当应该能值一些钱,而且似乎没遭到虫蛀,相信有许多人乐意收购。
但是杉浦并不怎么愿意将妻子的遗物拿去换钱。总觉得让别人穿上这些衣服有愧于妻子。
——穿上衣服。
这句话再次唤起了恐惧。
刚刚并没有出声说出口,也并非心中浮现了这句话。但冷不防地,纤白的手臂从和服袖口悄悄伸出的情景却鲜明地浮现在脑中。杉浦不由得发出惨叫,将衣服用力抛在榻榻米上。
急忙关上抽屉。
只留下榻榻米上的那件和服。
一时间,杉浦茫然自失,但很快又微微发笑。
因为冷静下来后,他发现自己一连串的行为实在毫无意义而且滑稽可笑。衣柜、衣物不过只是日常器物,实在没有理由害怕。杉浦完全理解。没错,他完全理解这点——
但是,杉浦还是决定把和服全数抛弃。2
记得是“我已经厌烦了”?
抑或是“我已经受够了”?
杉浦回忆起妻子最后对他说的话。
距离妻子离家出走已有半年之久,而妻子对他说出的最后这句话则是离家几个月前,至于正常的对话恐怕得回溯到更久以前。
那时杉浦与妻子间的关系早已破裂。
虽说杉浦终究无法体会妻子选择离家出走的心情,但是理由并不难想像。
对于总是积极进取的妻子而言,想必难以忍受杉浦完全放弃身为社会一分子的义务,每天浑浑噩噩地过着废人般的消极生活吧。
杉浦在去年夏天前仍是一间小学的教师。
结婚同样是去年,春天的时候。所以说,杉浦有了家眷、以一名正当的社会人身份工作的时间仅有短短的一两个月。辞去教师职务之后,杉浦不听包括妻子在内的任何人劝,每天有如耍赖的孩子般坚决不做事,懒散度日。
这么一想——只要是正常人都无法忍受与如此堕落的男子共同生活,也难怪妻子感到厌烦了。最后会演变成这种事态反而理所当然,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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