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早见到那女人是在何时?茫茫然地,无法明确想起。
那是——
那是在我年幼之时——没错。
如此模糊的记忆,肯定是年幼时的事。
那时我见到什么?见到了谁?
仿佛才刚要接近,却又立刻远离。
究竟是什么样的记忆?
总觉得忘却了某个很重要的事情。
女人?对了,关于女人的记忆。
那是个非常、非常……
迷你的女人——
不对,不管多么久远的过去,不管那时多么年幼无知,那种东西也不可能存在于世上。
会看到那种东西,绝对是我的幻觉。
因此……因此,我想这是一场梦吧。
一般而言,很少人能在醒来之后还清晰记得梦境,只知道自己做过梦,却完全不记得内容;与其说忘记了,更接近无法想起。曾听人说过,忘记并不是记忆的遗失,忘却与无法回想或许是一样的吧。
我们忘记某事时,并非永久地失去它,反而像是很珍惜地将之收藏起来,却混在其中找不着了。因此,遗忘比起遗失还要更恶质。
只知道它确实落在记忆中难以触及的深处,却千方百计也无法拾得。而且这种记忆愈来愈多。
与其如此,还不如完完全全遗失了更好。
一个接一个珍藏记忆,连带着找不回的记忆也愈积愈多了。
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已塞满了过多的记忆,脑子愈来愈胀痛,这究竟有何意义?我时常觉得,干脆全都消失不见岂不很好?
所以,我最讨厌做梦了。
我一点也不需要这些没有用的记忆。
只会让脑子愈来愈胀痛——
只会让脑子——
头痛欲裂,我从睡梦中醒来。
老毛病了。刚醒来,身子钝重,无法活动自如。
似乎——又做梦了。
不对,不是梦,而是在沉睡之间错综复杂地想起了几个讨厌的回忆。可是——等到醒来,却又忘得一干二净。
我不知道梦中所见是何时的回忆。只知道醒来后,讨厌的回忆的残渣像劣酒的糟粕沉淀在心底。
我缓缓坐起上半身,头好痛。
挪起沉重的双脚,移向地面,脑子里传来有如锥刺的痛楚,不由得趴向前,抱着头忍耐痛苦。过了一会儿,总算缓和些了,我微微张开双眼……
见到床的旁边……
站着一个身高约莫十公分的迷你女人。
——她在这里。
那女人皱着眉头,眼神悲伤地看着我。
——啊,原来她在这里啊。
突然间,我感到十分怀念,却又非常寂寞——我移开视线。
不愿去看,不愿去看。
不能看她。
我离开了房间。 2
七岁时,我参加了一场葬礼。
家父开院行医,所以我比一般家庭的孩子更常接触死亡。在模糊的印象中,我似乎从小思想世故,认为人有朝一日必不免一死,不觉得死亡是件悲伤的事。
那时去世的是位医生。
是小儿科的医师——我的主治医师。
我自幼身子孱弱,一天没看医生就活不下去,当时每天都受到这位医师的照顾。幼年的我,一整天的大半时间都在床上度过,所以,我与他的相处时间甚至比父母亲还长。
但是我对他的去世并不怎么悲伤。
我家是一间老字号的大型综合医院。
从前的经营状况甚佳,医院里雇请了好几位医师。
这位去世的医生是父亲的学长,但他对身为院长的父亲总是毕恭毕敬,对我也爱护有加,如今想来,或许单纯只是因为我是院长的女儿吧。
肯定是如此。
当然了,七岁的我并没有洞悉此一事实的能力,但隐约还是感觉得到他的居心。
所以在他死时,我并不觉得悲伤。
记忆中,丧礼那天下着雨。
我与身高比我略高一点、宛如双胞胎的妹妹并肩站在一起,在自天空飘落的毛毛雨中,看着由火葬场的烟囱里袅袅升起的浓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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