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够杀她!罗伯斯比尔,法国不需要她的血。法国只要她活着。你不能够杀我的露西。罗伯斯比尔,宽恕她罢。你也曾爱过她,了解过她。”这一次说话的不是露西,却是她的母亲,那位美丽的善良的吕普拉西斯夫人。她站在他的面前带着一种交织着悲愤和哀求的表情对他说话。
他呆了一下,但他过后就明白一些变化和时间又在这中间发生了。如今不是露西来哀求他援救她的丈夫,却是吕普拉西斯夫人来为露西的生命缓颊了。这变化倒使得他的头脑变得有些糊涂起来。他马上找不出话来回答她。
“你不能够杀露西,我知道你不能够杀她。”那女人进逼似地接着说,她把眼睛掉去看书桌,突然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她愤恨地说道:“这处刑单,你真要签字吗?你,你真正忍心杀露西吗?”她投了一瞥憎恨的眼光在他的脸上。于是她伸手把那名单抓在手里,就要撕破它。他看见这情形便起来连忙去抢夺。他很快地就把她推倒在地上,夺回了那名单。
这一来他似乎占着了胜利,仿佛那心上的黑影子被他驱散了。他的勇气突然增加了许多。他坚决地想那死刑是无可改变的了,杀掉一个露西他不应该胆战。他甚至应该准备着来牺牲掉其余的无数的露西。他于是拿起笔来,就站在桌子前面在那名单上写了一个M。
他应该继续写下去的,但他却把笔放下了。因为在那签名的地方他又看见了露西的面孔。
他苦痛地低声叹了一口气,他的心又缓和下来了。他略带点悔恨地想,他为什么就不可以救她?难道她的存在真正会危害着法国吗?难道法国果真是一个吃人的怪兽,在吞食了她的丈夫以后,还必须要把她也吞食下去吗?她不过是一个年青的姑娘,她决不是一个危险的人物。他知道她,他了解她,他应该救她。
“我应该下最后的决心了。”他自语着,略为迟疑一下,便抓起名单,一把揉皱了,他捏在手里,然后宽松地坐在椅子上。面容渐渐地开展了,好像他做过了一件痛快的事情。
过了半晌,他的面容又突然变为阴暗了,他的思想又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是他的忠实的朋友圣芮斯特,有着一张又美丽又冷酷的脸,那人永远不知道消极与缓和,仁慈与怜悯。圣芮斯特是他的帮手,他的灵魂。
“你不能够缓和,你应该努力干下去。你一旦松懈,我们的工作都会失败了。”圣芮斯特常常这样劝他。
“你不记得你怎样打倒了吉隆特党,怎样扫除了埃伯尔派,怎样杀戮了丹东派?”圣芮斯特常常拿这些事实来提醒他。
“你忘记了巴黎民众的要求?”圣芮斯特又拿这事情来恐吓他。“你不看见别人怎样灭亡的?”
他又徘徊在歧路中间了。
“不错,这不是我的责任,这是巴黎民众要求的,我不过是一个执行的人。”最后他下了这一个决心。他把手里的一个纸团拉开,摊在桌上,用手把它压平一点。他把那上面的字仔细读一遍。他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一个冷笑。
他不再迟疑了。他捏起鹅毛笔,用力在纸上签了字,然后疯狂似地掷开笔,带笑地说:“我胜利了。”
他的声音刚刚静了下去,这屋里就接着起了一个喊声,“a bas let ran!”(打倒暴君!)声音很低,但是一声两声地继续着。
谁在叫?他很奇怪。他知道丹东派就称过他做“暴君”。但是如今谁敢公然地叫出来打倒他呢?他吃惊地往四面看。吕普拉西斯夫人刚从地上爬起来,口里还这样叫喊着。
他愤怒地站起来,命令地说:“你闭嘴!”
那女人也站起来,把脸向着他。她并不是吕普拉西斯夫人,却是露西。她的口里也叫喊着:“打倒暴君!”
“你也这样叫?”他惊讶地问。但过后他就想,露西在监狱里,她不会到这里来。
他再仔细一看,那女人并不是露西,却是埃伯尔的妻子,被判定和露西同上断头机的。她也在叫:“打倒暴君!”
许多女人的影子在他的眼前摇晃起来,许多声音都在叫:“打倒暴君!”
他有些儿着慌了。他不知道应该怎样的。这些声音包围着他。他想:我一定疯了!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他极力挣扎着。眼前是一片雾。他觉得一阵眼痛,几乎睁不开眼。
他跑到窗前,那叫声已经消失了,他的头脑才清楚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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