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小丁是个老实人,平平静静打发自己的日子,同时,他心里相信这世界上有江湖存在。但“江湖”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小时候,小丁以为江湖跟班上爱打架的小孩有关,但他们不屑与小丁为伍,甚至不肯收小丁当跟班。再大一点,小丁以为“江湖”是港产片里的逞勇斗狠,但多年看下来,老是看那几个演员板着脸装模作样的神情,久而久之,小丁也就看出来,那无非是人家编排出来骗钱的玩艺了。现在,他三十多岁,慢慢地不太对“江湖”两字感兴趣,却忽然接到一个电话,说老大马上要来。
只消听得“老大”两个字,小丁忽然又闻见了“江湖”的气味,竟也有些激动。当年,他这个没人要的小马仔,多年以后终于也拥有了自己的老大。
电话是童学盛打来的,打来时他还在上班。图书馆和别的单位不同,节假日要加班,方便群众借书,五一当然也不例外。虽是加班,但在图书馆上班实在清闲。小丁管理二号图书室,整个下午根本没人来借书。桌上有电脑,但只开通局域网,接不上他要的那款大型网络游戏“奇迹”。没玩“奇迹”之前,他在单位的电脑上玩连连看看、采石场、蜘蛛纸牌等小游戏,也自得其乐。现在不行了,他再没心思玩那些小游戏,就像喝多了茅台,再搞苞谷烧,漱口都嫌塞牙。
百无聊赖之时,他接到童学盛的电话。童学盛在电话里说,晚上在光哥酒店科罗拉多包房吃饭,老大来了。
哪个老大?
还有哪个老大?行会的老大,小丁,你真是贵人。……今晚别请假,你不来不行。老大刚才打电话,还专门提到你的名字。他说一个行会搞得一年多了,还没正经地碰过面,很愧疚,专门从朗山赶过来见见大家。
行,我跟老婆请个假。
好的,要不然把你老婆带来一起吃也行。我订的那张桌子,十几个人坐得下,但我们县里的行会兄弟,就四五个,凑不够整桌,多的是空位子。
方便不?
哪有什么不方便?你家小廖比你更有男人味咧,搞起酒来也比你爽快得多。叫她来,她一来老大肯定更有兴致!
小丁哦地一声,挂了电话。挂上电话一想想童学盛刚才说的话,似乎不对。我老婆难道是用来让大哥更有兴致的?但人家也没说错,他知道,老婆廖琼真的很爷们。小丁怕老婆。婚前,他以为怕老婆是一种美德,现在他晓得,一物降一物,怕是真怕,偶尔有朋友邀饭局,他打电话去请假,嘴皮子都哆嗦。下班之前他打了老婆的电话,问她有没有空一起吃饭。廖琼正在一个闺蜜家中,饭肯定也是就地解决了。小丁放下电话松了口气。
下了班小丁就往光哥酒店去,一路上胡乱地想些事情。大哥网名“一统江湖”,很有魄力的名字。从小,小丁就被老师教育要有远大的理想,有理想,才有巨大的动力。小丁在生活中一直找不到具体的事例,找不到有理想并实现理想的亲友;上了“奇迹”游戏,反而从行会老大身上感悟到了。行会老大当初一上“奇迹”游戏,还是初级生手,就敢取这样一个网名,招风惹眼,别人看见了都恨不得多砍他几刀。但他既然敢取这名字,自有一番雄心壮志,慢慢就拉起自己的行会,队伍壮大,再想砍死他就不容易了,有一排排小弟在前面帮老大挡着。在“奇迹”网游官方服务器的西南片区,“一统江湖行会”名不虚传,一年多时间里就发展成为排名前十的行会,而且后势强劲。老大“一统江湖”久有凌云之志,不满足已有的成绩,不混到第一的位置,看样子是不肯罢休的。
小丁几个月前才被罗威和童学盛拽进这个游戏。生活中,小丁几乎没什么朋友,好歹读了多年书,小学初中高中大专,按部就班地混了十好几年,才积累下这两个好朋友。“奇迹”这游戏,先是罗威拉了童学盛,两个都玩得入迷了,就拽着小丁一块玩这款游戏,进同一个行会,这样一来,多年的交情便可兑换成游戏世界里的肝胆相照。
小丁进入游戏时,“一统江湖行会”已经赫赫有名了,已脱离见人就拉壮大队伍的时期,一般的玩家,不是想进就进得去。罗威和童学盛在行会里已经混成两员骁将,很得老大的赏识。两人联名保举,小丁这才得以顺利加入“一统江湖”行会。一个菜鸟刚进游戏就加入大行会,引发了网络上一片艳羡的眼神。刚加入的时候,小丁给自己取个名叫“公孙小犊子”,老大看了就说,这鸟名字不好,又是大家合用的孙,又是小王八犊子,你还能有什么战斗力咯?换一个,换一个,我看,就叫“十步杀一人”好了。十步杀一人,二十步就杀两人,多有气派的名字!既然老大开了金口,小丁就将网名改成“十步杀一人”。虽身在大行会,也不是说就可以少死几次,由于级别低,交战中小丁被敌人三番五次地“砍死”,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装备一次又一次爆掉了。老大就是老大,养小弟舍得下本钱,咬咬赠给小丁一副“御宇天龙铠甲”,从此以后小丁每天才少“死”几回。
小丁走进去,好大一张圆桌子,站在桌边任意位置都可以打乒乓球。童学盛来了罗威还没看见,对面三个人,搞不清哪个是老大。哪个是老大?小丁在童学盛拉开架势搞介绍之前,先看了看对面的三人。对面三人迎着小丁的目光微笑着,中间的瘦高,两边的个头要宽一点。小丁觉得他们三人谁也不像是老大,反正,和他心中的预想有差距。他觉得他们三人都是扔在马路上就消失于人流的男人,没有任何能让人一眼就记住的特征。这显然不适合当老大呀,当老大就应该与众不同,在群殴事件中扬着旗帜般的脸孔冲锋陷阵,任何时候都那么醒目,让手下马仔们瞟来一眼就恢复了体力加满了血……
这就是“十步杀一人”丁小宋!童学盛已经在介绍小丁了,小丁第一次被人带了绰号介绍,自己都新奇,脸色也微微一窘。对面三个人却听得煞有介事,左右两个家伙站了起来,点了点头,还双手抱拳。这架势就有点专业了,小丁港产片里看过的,抱拳也是有诸多讲究,有手法,还有捏各样的诀,都有不同的含义,代表不同的帮派不同的级别……
又他妈港产片!小丁暗自喝骂道,小丁,港产片是你妈呀!
我是“一剑封喉”侯照泉!
哦,你好,欢迎来佴城。你们第一次……小丁不知道怎么打招呼,童学盛扯了他一把。
“左手杀人右手放火”王岘生。
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站起来那两人,各自自报家门,左边扁脸的是“一剑封喉”侯照泉,右边脸更扁的是“左手杀人右手放火”王岘生。小丁想,中间的就是老大了?他的眼光再次飘向中间那人,越看他越瘦,像根柴……且不说像根柴,眼上还架一副眼镜。老大这副模样,确实有点掉出他的底线了,以致他马上提醒自己,人不可貌相啊。
……十步杀一人和我想象的差不多,是个白面书生的模样,果然。不可貌相的老大笑了起来,又说,这个名字还是我给取的,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胖。
其实也不胖,和老大一比,他就显得有点丰满了。童学盛凑趣地说着,老大更是呵呵哈哈地笑起来,很豪爽的模样。但是他又瘦又柴,笑得太用力了,胸前两排肋巴骨就晃动起来,小丁甚至有点担心他会咯血。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此人必是行会老大“一统江湖”无疑。小丁很熟悉这个声音,在游戏中,行会如果要发起什么行动,都是老大用他的声音在网络里指挥着,运筹帷幄。如果攻城,他会命令哪几个抢什么位置,哪几个去堵哪个方向,哪几个主攻哪道门。如果守城,他会命令哪几个守哪道门,哪几个作为机动部队随时驰援,安排得妥妥当当,井井有条。要是没这本事,他们的行会也不可能一天天壮大起来。当初,老大发布命令,听到命令的人赶紧动起来,老大还是觉得不爽,又定了规矩,说要是喊到谁了,谁就答一句“得令”,让我心里有数,不要不吭声嘛。他一下命令,比单位领导讲话还起作用,大家便小声地回复“得令”。这两个字念起来古怪,大家有点不好意思。老大就点名批评了个别声音特别小的会友,杀鸡儆猴。慢慢地,所有人回复的声音都大了起来。发布命令时,要是谁憋不住笑,老大就严厉地喊话,是谁在笑,是谁?严肃点!……今天我也就不查清是谁了,你自己心里要清楚。都是江湖朋友,都在并肩作战,互相给给面子。以后我说话的时候,不要再出现这种不严肃的声音,知道吗?憋不住也给我吞肚子里去,下次再犯,我要踢他出会,就不再废话了。老大的声音不严自威,行会里的兄弟慢慢地也不再随便发笑了,加强了军纪,再去打仗,战斗力果然立竿见影地有所增强。老大还会配乐,进攻的时候放激烈的电子音乐,让人热血很快沸腾,见到敌人露头便疯狂地想砍;防守的时候老大就放嘻哈乐,那些听不懂的说唱字词像鼓点子,使得行会的弟兄步调一致,紧密地配合起来。一俟打了胜仗,老大就总是放那支《猪八戒进行曲》搞气氛。因这首曲子反复播放,小丁暗自猜测着,老大应是一个胖子,今天得以一睹真容,免不了有些意外。
罗威此时进来,童学盛正要介绍,老大及时制止了童学盛说话。他说,唔,我知道的,这位就是“阿修罗狂刀客”对不?童学盛赶紧撅起拇指夸老大英明。
小丁看得明白,童学盛在单位里对领导点头哈腰已是习惯成自然,今天冒出来来这么个老大,他有意无意也把老大当成领导搞了;反正,平时也是把领导当成老大搞的。
酒喝开了以后,童学盛掐了掐小丁的肩头,小丁就眼睛犯晕地看着他。童学盛只好摆明了说,今天老大好不容易来我们佴城,你还不快点敬一杯酒?老大反应很快,举起杯冲小丁说,来,我敬小丁兄弟一杯。童学盛转过头去跟老大说,小丁是在图书馆上班,成天不想事光看书,所以有点迂,不晓得敬你酒。老大说,没关系没关系,别把我当老大,当朋友,朋友就对路。
小丁讪讪地说,我不喝酒,我什么酒都不喝。盛宝,你又不是不知道。
童学盛脸色微愠地说,怎么搞的?平时不喝就算了,今天老大老远过来,凭什么不喝?嗡?他说话时端来一杯鹿龟酒,说,你就当是药,闭着眼睛喝下去。
从小到大,小丁被童学盛安排惯了。他有困难的时候,童学盛确实主动站出来帮忙,眼睛一转一个办法,久而久之小丁对童学盛有些依赖。他没想到童学盛突然变得这么严厉,心里发怵,不知所措地把那一杯酒扪了下去,呛了几口。老大就在对面夸他,果然是条爽快的汉子,嗯,我喜欢。
得了老大的夸奖,小丁便跟自己说,是啊,来的是老大!老大仿佛也不是领导,要是别人不叫他老大,他可能也会换一副谦和的脸孔。但是,老是听人叫自己老大老大,他就变得不一样了。是不是这样?小丁恍惚间又记起读小学时的事情。童学盛本来是个轻言细语懂得礼让的好孩子,三年级当上了组长,忽然就严厉起来,在朋友面前变了脸,说话时嗓门也粗了。隔半年,老师让小丁当了学习委员,童学盛对他又变得客气几分,因为要经常一起开班干部会。童学盛的这种客气,使得小丁为当上学习委员暗自庆幸。正在庆幸的时候,他就敏锐地觉察到,原来称谓是能改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老笑别人拿着鸡毛当令箭,来得轻巧,但一朝鸡毛在手,你自己也未必知道这只是根鸡毛。
侯照泉和王岘生在游戏中是骁勇的战将,现在一桌吃饭,嘴巴子也十二分地能说,两人配搭起来,像是讲相声,讲的内容,总是围绕着老大“一统江湖”。老大本姓肖,叫肖小文。侯照泉和王岘生说起这老大,在朗山也是人人皆知的人物,过马路跟人打招呼,常常都累得嘴巴起泡舌头抽筋。有这样的江湖盛名,倒不是他打架如何厉害,而是为人急公好义,扶危济困,在钱面上特别过得硬。有朋友来朗山,老大要是没钱,把胯下摩托车当掉,也要好酒好肉地请朋友……所以一直落魄,现在都还是个光棍。
呃,我看这和及时雨宋江差不多!听了对面两人的介绍,童学盛若不拍上几句,嘴巴皮似乎会痒。小丁听他俩,还是很有触动,再看看老大,狭长的脸上,确有某种说不出的气质。他想,这老大,岂不是当代活雷锋么?他暗自这么想,旁边的罗威嘴快,他站起来又要敬老大酒,并说,老大简直就是朗山的活雷锋嘛。
老大一听这话,却不肯喝酒。他把酒杯稳稳地放在桌面上,严肃地说,你不要拿主旋律那些东西灌我米汤,我不吃这一套。我干这些事,不会记日记让人家知道哟。
罗威赶紧说,那是那是,雷锋是雷锋,老大是老大,各有各的人格魅力。
老大听了这话,才痛快地把酒灌到肚里。一桌人拉拉杂杂喝了个把钟头,酒不算喝得快,几乎都没事,老大却已是一脸酲酲的模样了。他忽然想要叫个女人陪着喝。童学盛说,老大,不急不急,今天你能过来,我们这边肯定是一条龙服务,吃了饭去洗洗脚,洗舒服了,再去唱唱歌,怎么样?
那要得!
童学盛和罗威都在好单位里混,接待工作早就搞得轻车熟路,要想让谁舒服,一定会搞得他哼哼唧唧地叫出声来。反正,他俩都有签字的权力,这一夜花销再多的钱,他们自己钱包里也不会损失一分。洗脚的时候老大睡着了,去到歌厅,他恢复了精神,不停地调戏陪他喝酒的歌厅妹子。歌厅妹子看着年纪不大,但业务熟练,对付一个醉鬼游刃有余,又哄老大喝了很多加冰的洋酒,却不让他在自己身体上讨到任何便宜。用她们的话说,对付醉酒的顾客,分明就是捡死鱼。
老大再一次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竟然鼾都不打。
……把他弄到你家去睡一晚。童学盛拍拍小丁,解释说,要是平时还好,去开一间房就百把块钱,但现在是五一。罗威也说,是啊,这个月我签的单也足够多了,前天开会,领导都特别提到黄金周尽量不要去开房。小丁,你看,饭和洗脚是童学盛请的,唱歌是我请的,你就负责老大晚上的住处吧。你家房子大,住他们三人根本不是问题。对吧?
小丁也知道,佴城是旅游城市,一到黄金周,所有的酒店就好几倍的飙涨房价,沿江的水景房甚至涨到一千多一个标间。既然他俩把话说到这分上,小丁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单位虽然穷,但市里划拨来的地皮有蛮多,所以集资房面积大,最小的都是一百八。他有两百二十个平方米的小跃层,楼上楼下,住进去几多清静。他父母自己有房,单位的房子,就他和老婆两个人住。廖琼当初看不上小丁别的,对他们单位的集资房却很是眼馋,想到住这大房子诸多的好处,这才嫁给了他。小丁知道,老婆虽然脾气大,但完全是个男人性格,好客,带几个人去家里住,在她那里根本用不着打招呼。每个人总有自己的优点!小丁带着三个朗山人上出租车时,进一步体会到老婆的好来。
下了车,侯照泉和王岘生一左一右扛着老大上楼,用不着小丁费神。他俩简直就是老大的左膀右臂。他安排他们三个人睡在楼下。楼下有三间房,其中两间房里都铺得有床。侯照泉还客气地说,丁老弟你上去,别让弟媳等久了,我们自己安排。
小丁上楼进到自己的卧室,躺在廖琼身边,她就醒了。她问他刚才搞什么去了,他就说来了几个朗山的朋友,都睡在楼下。廖琼哦地一声,就睡了过去。他估计她也喝了一些酒。她像个男人,于是也像男人一样的喝酒。可能还抽烟,他们接吻的时候小丁觉察得到,因为他也不抽烟,对烟的味道特别敏感。还好,廖琼从不当着小丁的面抽烟,所以小丁也懒得把此事说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廖琼搞得神魂颠倒。婚前,他的朋友都劝他,这个女人虽然长得不错,但没几分女人味,而且脾气还特别大。朋友们说,小丁,你是个老实人,为什么偏要找一头母老虎呢?
他也不知道,稀里糊涂地把婚结了。结婚以后,他才越来越发现,原来老婆身上满是自己想有却没有的东西。两个人能够成为一对夫妻,志同道合固然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如若彼此性情互补,那才是最牢靠的基础。
五月二号小丁上半天班,中午时拎着刚卤好的猪头肉往家里赶。他估计三个朗山朋友刚起床,早餐午饭一顿搞,加些猪头肉,正好喝早酒。于是他又买了两瓶二十几块钱的玻瓶汾酒。走进自己家,小丁猜得不错,四个人全都围着餐桌吃饭,有说有笑。饭是早餐的模样,廖琼出去卖的面点还有咸菜稀饭,几个人掰着吃馒头夹着吃咸菜,用稀饭漱口往肚里吞。小丁把猪头肉摆上桌,还有几分余温,廖琼就主动提到喝酒。
大哥,是不是喝两杯?刚才你不是说你挺能喝么。
现在还早,这么早就喝酒……
反正下午也没什么鸟事,喝两杯吧。廖琼老不爱把自己当女人,所以说起话来嘴里时不时蹦嗒出几枚脏字,小丁也见惯不怪。小丁很配合地把刚买的玻瓶汾酒摆上桌,廖琼看了一眼就不悦。她说,哪捡的这两瓶酒?你们单位发的?
楼下小超市买来的。
丑人!她说,人家千里迢迢从朗山过来……他说还是你老大,对吧?你就让老大吃这种便宜酒?你上面不是还有两瓶酒鬼么?
两瓶内供酒鬼,小丁本是打算拿去孝敬父亲的。廖琼话一说,就蹬蹬蹬上了二楼,取一瓶下来,砰地开了瓶,让小丁措手不及。既然酒已开了,小丁也热情地冲老大说,这酒你尝尝。
肉香引得小丁养的雪瑞纳从角落里钻出来,到餐桌底下到处嗅,找不到肉,就舔廖琼的脚趾。老大一看小狗,煞是喜欢,抱在手上举到嘴边亲了又亲,并夹起猪头肉,和狗分吃起来。老大把酒给狗喝,狗不喝。老大抿了一口,皱皱眉头,说这酒不合口,你还是开那玻璃瓶吧。我平时就喝那种酒。小丁翻了翻眼白,无奈地打开汾酒,看看桌上的酒鬼已经无法复原了。给父亲送酒,只送一瓶他会怎么想呢?再买一瓶哪来的钱呢?
廖琼也说,肖老大,这酒好几百块一瓶咧。
我吃的是自己喜欢,管它值多少钱。
老大这么一说,廖琼就好像听到了名人名言,冲老大撅起了大拇指。她根本没想到,自己那三脚踹不出一个响屁的男人,竟然带回来这么个义气大哥。廖琼也把装着酒鬼的杯子推到一边,换个杯子往里面倒汾酒,和老大干起杯来。老大就说,妹子,你这酒量……你也来我们行会吧,有你这样的妹子,我们行会还会壮大得更快。
你们行会是搞什么的?
就是“奇迹”游戏,你不知道啊?现在网上玩得最火的就是这个。网上?游戏?廖琼撇了撇嘴,她从不玩游戏。
你不要小看这款游戏,里面的装备都是卖钱的。有一个老总要掏好几千买我的一套宝甲,我还不卖,把它送给了你家小丁哟。要是没这套宝甲护身,你家小丁不知要死多少回。
好几千什么钱?QQ币?
当然不是,人民币,真金白银。你问你家小丁是不是。老大分明比小丁还年轻几岁,但一口一个小丁,已经很麻利的了。小丁在一旁配合着,连连点头。
廖琼也听说过,现在网络游戏里的东西,也是可以拿来卖钱的,听老大这么一说,赶紧帮老大添满了酒。她和三个朗山人只是初次见面,但谈得特别投机。侯照泉和王岘生在廖琼面前颇有点卖弄地说起老大的江湖往事,说起逞勇斗狠,说起他对兄弟的照顾,说起他的急人所难,廖琼全都听得顺耳。酒喝起来也就快了,一瓶很快见底,廖琼还要去开第二瓶,老大赶紧讨饶,说晚上再喝,中午喝这么多已经足够了。
老大不肯喝,廖琼便说,肖大哥,难得你来一次,今天中午就随便吃点,等下我出去买菜,晚上再好好地请你们吃一顿。廖琼说得轻巧,小丁听着头皮又麻了起来。中午随便吃了点,加上开瓶的酒鬼酒,已经是大几百块钱了。不当家,不知道柴米都贵。
老大说,弟媳妇,你别客气,今天晚上用不着你请。知道我过来,广林县的一帮兄弟都高兴得不得了,下午就会赶过来,他们一定要请我吃一顿。到时候,你不能不去哟。
廖琼说,这不好吧?
老大说,你这么爽快的性格,我喜欢,有你在,我们喝起酒来兴致都会高好多。你不去还真的不行。
那行,我中午喝多了,晚上少喝点。
廖琼一天两顿酒地喝,小丁不是很舒服,但想到省了一顿饭钱,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宽慰。在这个家里,廖琼不想事,有了什么想法,钱面上都是小丁掰着手指划算半天。性格都是天许的,他变不成廖琼,廖琼也学不来女人该有的细腻。
广林是离佴城最近的一个县份,六十几里地。他们行会里面,广林的会友不少,起码十几人。他们也没见过老大是什么样子,知道老大来了佴城,都憋不住想来见见面。晚上吃饭时,小丁看见广林的会友几乎全来了,有的还拽了家小,少不了十五六号人。他们在佴城政府酒店里包了最大的一个包房,里面的大圆桌能坐下二十多号人。童学盛和罗威赶过来,加上小丁两口子,一张大桌挤得满满的,气氛也相当热烈。广林的会友里有一个曾老板,是在拥有遍布省内的货运网络,整个广林县都数得着的有钱人。他做的东,那一桌特别丰盛,水井坊扛来了整件。
小丁不得不感慨,老大就是老大呀!这个虚拟世界里的老大,在现实生活中也享受着同等的待遇。这个世界,虚拟和现实越来越扯不清白了。
酒一喝起来,老大拽着廖琼一起去应付朗山来的朋友,他一遍遍地介绍说,这是我弟媳妇,能喝的,能喝的……廖琼一看这风云际会的场合,也兴奋了起来,喝起酒来者不拒,一杯一杯的白酒往肚里灌,老大和别的人就围着她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好。越叫好她就越来劲。老大也确实为认识廖琼而高兴,有这么个能喝的漂亮女人,酒席上搞气氛特别出效果。老大拽着廖琼的胳膊同行,游弋于密密麻麻的广林人中间,一喝酒就双双举杯迎客,仿佛他俩才是一对人。
难得老大这么高兴,小丁在一旁看着也欣慰,想想自己老婆这么出得场合上得台面,不啻是件好事。童学盛反而有些看不过去,低声地跟小丁说,老大是不是……呃,你家小廖是不是……
怎么啦?
他俩是不是挨得太近啦?老大会不会打你家小廖的主意哦?老大可是个光棍,你家小廖长得又实在不丑。
小丁也被逼着喝了几杯酒,晕晕乎乎地,看着老婆跟老大走在一起,不以为意。他说,虽然他是老大,但瘦得像麻秆,真的落了单,我家廖琼搞起事来他恐怕没见过。他真要是敢动手脚,就会晓得厉害。
没准你还等着廖琼找着个借口拿老大开练吧?童学盛快活地笑出声来。
你自己这么想的吧?马仔其实最愿看到老大挨打了。
童学盛就接着笑了。这两天,他嘴上老大老大地喊个没完,慢慢就憋不住得来一股恶狠狠的心思,想看看这老大真格地动手打架,到底会耍什么把式。
老大其实很快地又醉了,他不胜酒力,兴奋起来又丝毫不知节制。电影里的老大往是很冷静的人,很阴暗的人,具有杀人不眨眼的气质;但眼前这个老大显然不是,他是个性情中人,他也不敢杀人不眨眼,显然,他是晓得要遵守法律的。这天晚上,老大没几下又躺到沙发上睡去了,散席的时候,曾老板有心搞一条龙服务,叫大家都不要回去,往下还有内容。
这时候,廖琼已经回到小丁身边。曾老板宣布还有内容,她就撇撇嘴跟小丁说,呶,你们男人都是这德性。
我可不是。小丁马上表清白,他心里确实怵着老婆。
那是你还没赚到钱。
廖琼这么一说,小丁就松得一口气。这说明老婆是相信他没到外面乱来的。
曾老板主要是想招待好老大的。虽然他有钱,但一旦上了那个游戏,自己就成小马仔了,要乖乖地听从老大的吩咐。曾老板看着躺在沙发上的老大,不禁有些遗憾,说今天看样子他是走不了了。
侯照泉说,没事,我两个都还没事。
罗威和童学盛当然也没事,他们搂着朗山兄弟的肩头往外走,不管是洗脚或是别的,都是他们喜欢的活动。罗威洗脚时把妹子洗怀孕过,童学盛倒是不敢,但是一见比自己老婆漂亮的妹子,他就腿软,不想离开。他老婆长得又丑,所以他几乎天天晚上都愿意在外面泡着,老婆下十二道金牌他都不想回家。
人将散去时,他们四个人一致跟小丁说,既然你不去,那你就把老大搞到屋里去睡吧。小丁点了点头,他喝得不多,还清醒,把老大架了起来。老大很轻,比看上去更轻。他觉得,其实自己把老大抱起来,也不会怎么费力。再一想,还是不好,要给老大面子,所以只能架着他,不能抱着他。
他凭一人之力就把老大弄回了家,架着他上床,还帮他脱鞋。老大身上有臭味,再一想也不奇怪,老大这次过来,身上竟然一个包也不带,显然没准备换洗的衣服。这个光棍,平时怎么过日子的?他打算着,等老大一走,就把床单洗一洗,洗之前用84消毒水泡一泡。他再去到自己的卧室,廖琼已经睡死,打着鼾。她的鼾不重,但他想,相对于别的女人而言,廖琼的鼾声应是不轻,虽然他没听过别的女人打鼾。
昱日清早,是楼下的响动声把小丁惊醒了。身旁的廖琼仍然睡着,睡得沉,还哼出轻微的声音,似是酒精发生着作用,不知几时才能醒来。女人毕竟是女人,喝起酒来硬是比男人少一个肾的功能,昨天看着没事,酒精在她体内打着隔夜拳,这时见功夫了。小丁顾不得廖琼,往楼下走,见是侯照泉王岘生两人回来了,老大趿着拖鞋穿一条短裤开的门。那两人一串串地打着哈欠,嘴角还残留有心满意足的蠢笑。
昨天怎么安排你们的?老大问。
王岘生说,曾老板随便我们怎么搞,要我们别替他省……
小丁也走到了门边,见老大的脸色突然变了。老大说,你们真是的,胀死的胀死,饿死的饿死。
侯照泉赶紧说,没办法,昨天怎么弄你都不醒。你遗憾,曾老板比你更遗憾,他今天白天还要处理事情,晚上会过来接你去广林玩几天。还说,过几天找个车把我们送回朗山。
这他妈还算有良心。老大仿佛高兴,但依然是骂人的口气。小丁示意老大声音小一点,纵是发火,也不必咆哮,以免吵醒楼上的女人。老大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压低嗓音,冲那两人说,下次不许这样了啊。人家本来是请我的,你们两个是来搭秤的,心里要明白。两人赶紧点头称是。
老大又问佴城的妹子怎么样。侯照泉咂了咂嘴说,不错,这里是旅游区,外地的妹子来得多,讲普通话和四川话,好听,长相也是以漂亮的为主。不像我们朗山,交通实在不好,大部分店子里头,都只有本地的柴火妹子。
老大说,昨天你们去的哪个店?
叫什么什么娱乐城……两个人都没记住店名。三个人说着说着走进一间房里,似乎还要睡觉。
小丁看时间已经不早,去下面街上买了包子油条还有豆浆回家,摆在餐桌上。这些贪睡的人,哪时起床,睁开眼睛就能吃得着。然后他去上班。捱到中午,小丁跟领导请了下午的假,还提前一点下了上午班,跑超市里买了好几样菜,回去好好做一顿饭。小丁做菜的手艺也不错,廖琼看上他,除了那套小复式,再一个亮点就是做菜了。老大晚上就要走了,小丁想着这顿中餐无论如何要丰盛一点,算是饯行。
一走进屋,他就发现气氛不对,只有廖琼一个人坐在饭厅里吃东西。她身上糙糙地穿着他的一件T恤,一只脚踏在椅子上,一只手拿着半截油条,正把一碗冷稀饭喝得稀里哗啦地响,显然是有情绪。其他三个人看不见。
怎么了?
你带回来的都是什么样的狗东西!
廖琼故意抬高了声音,小丁就知道那三人还没走,应是在房间里。廖琼这句话是讲给他们听的。
到底怎么了?
廖琼把碗一摔,伸长了腿到餐桌底下找拖鞋,然后上了楼去。小丁注意到,因为贪凉,老婆没带乳罩,乳房耸起来老高。廖琼不太肯注意这些,也天生地不喜欢带乳罩。两只乳房,肯定是因为一直没得到拘束才鼓得那么老高。看着老婆的背影,再想一想老大的神情,小丁就觉得肯定出了什么事情。但估计不会闹大,他对廖琼很相信,不是哪个男人随便就能吃她的豆腐。她的豆腐硬,吃在嘴里肯定弹得牙齿生疼。这一点,小丁是特别放心的,老婆的性格,就是她身体的保险箱。
现在,小丁走进老大睡的那间房,三个朗山人都坐在里面喷烟,烟雾缭绕。老大脸上有清晰的血痕,一看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气色。
怎么了?
侯照泉说,没哩,我们在聊事情,挺好挺好。
还没吃早饭吧?等一等,我干脆早饭中午饭一起做了,好好地吃一顿。
那三个人都没有吱声,小丁就走出去做饭。菜很快弄了几道,他摆在桌上,把屋里的三个人喊出来。三个人刚走出来,廖琼也换了一身衣服,橐橐橐地下楼,看样子要出门。老大的脚步迟疑了,看见那只雪瑞纳躺在沙发腿边,吹了声唿哨,那狗就一蹦三跳地朝老大跑去。狗还是蛮喜欢老大的,老大喜欢抱它,顺着捋毛,和它一双筷子吃肉。老大把狗抱起来,对着狗嘴狠狠地亲了一口,廖琼就看见了。
她暴喝一声,它刚吃了屎的!
老大赶紧把狗子放下了,用手擦擦嘴。廖琼又吹起唿哨,让狗过去,然后把狗抱在怀里往外走,重重地踢了门一脚。小丁招呼他们三人吃饭,嘴上还说,哎,女人就是这样,你们别介意啊。
照样还有汾酒,但这一餐饭吃得很闷,老大灰着脸,夹一筷子菜嚼上半天,仿佛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小丁招呼了几声,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任由场面冷下去。
过一会,王岘生率先憋不住了。他说,丁哥……
呃,怎么啦?
其实刚才也没什么,我们都在的。老大是有这个毛……习惯,说着说着话,手自然而然就放在人家肩头上了,没有别的意思。老大能是那种人么?
侯照泉也说,是啊是啊,刚才是老大和你爱人聊得开心了,忘了她是个女人,一手就搭了过去。我作为旁观者说句公道话啊,你的爱人是个豪爽之人,很容易搞得人家忘了她还是女人哟。
王岘生又说,弟媳妇那一耳巴子,打得真是不含糊,虽然不是打在我脸上,但是我都觉得眼前金光闪闪。
你不讲话会死人啊!老大冲着王岘生咆哮起来。
原来是这样!小丁听他们这么一说,暗自好笑,知道这一回,廖琼一耳光毫无征兆地打了过去,老大肯定始料未及。他赶紧说,不说了不说了,吃菜,喝酒!
这顿饭没几下就结束,几个人都懒得吃饱。饭后无所事事,广林的曾老板打了电话说要五点多钟才能来。他们三人想打牌,小丁不会,就上楼去睡午觉。三人打起了斗地主,彩头小,一张牌两块。
小丁一觉睡了个把钟头,又被奇怪的声音搞醒了。是女人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但很陌生。小丁无端地觉得情况不太妙,统了件衣服往楼下走去,果然,眼前的景象还是有点让他吃惊:王岘生带来一个妹子,化妆很浓,穿着吊带衫,显出前突后翘的身体。老大正要叫女的往房间里去,小丁突然出现了,他们几个都始料不及。
小丁正不知要问些什么(其实他心里已经清楚了十之七八),那妹子忽然摆出不耐烦的表情,冲王岘生说,哥哥,怎么搞的,你不是说就一个男人吗?你们这里这么多男人,是不是我都要陪一陪啊?
王岘生指着老大冲妹子交代,你只要陪他。
小丁脾气虽然很好,但这时候,觉得自己再不开口说些什么,简直是条王八。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老兄,你们这么搞太不像话啊,我老婆万一回来了,可怎么得了?
老大显然已经憋得不行了,懒得听小丁说些什么,拽着妹子的手就往房间里去。侯照泉和王岘生如同哼哈二将,把在门口,见小丁走了过来,就板起笑脸迎上去解释。
老大昨晚就上火,捱到现在实在憋不住了。侯照泉说,兄弟,反正弟媳不在,除了我们几个,哪有别人晓得这事?
可也不能到我家里啊。
王岘生说,出去开房很贵咧,老弟,你也照顾照顾,一到黄金周,你们佴城什么都贵死了。你想想,都是兄弟,只不过借你一间客房嘛。
小丁以在话本小说里看见过“龟奴”这一称呼,老想会是什么样子,老想不出个所以然,现在忽然就理解透了,眼前一摆就是一对。他感到一阵恶心,也为老大刚才摆出的态度感到愤怒。小丁明明冲下面问话了,但老大是如此的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虽然他是老大,但小丁强烈地知道,这房子是自己的家!小丁要去拍开那扇房门,他不得不提醒老大注意:你是在别人家里。你在别人家里嫖一个妹子,这对于这家的主人,意味着什么?嗡?
小丁已经想象着自己说话是什么样子,反正一点也不能怯,必须理直气壮,义正辞严。但侯照泉和王岘生真是具有职业精神的马仔,他俩依旧板着笑脸堵住小丁,不让他拍门。他俩说话细声细气,不停地劝小丁不要生气,手脚上却使了力的,小丁想要过去,他俩就构成一道挤不破的人墙,兜住了小丁。
伸手不打笑脸人,小丁看着他俩没完没了的笑容,一开始总还是忍着,后面发现怎么也靠不近那道门,终于发起火来。小丁暴喝一声,说你两个闪一边去,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再不让开,老子就拨110了!
像小丁这种好脾气,甚至可说是有点窝囊的人,忽然暴喝了一声,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眼前这两个,一个绰号“一剑封喉”,一个绰号“左手杀人右手放火”,如果他俩拉开架势要打架,我可怎么办?小丁吼完了后,自己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想着想着就有点怕。但这两人,见小丁来真的,还擎出了手机作势要报警,立时就有些蔫,不敢再行阻拦。小丁看他俩竟然让开道了,心里暗笑,心想,他俩的绰号,原来也和我的“十步杀一人”一样,都是扯卵谈的。现在什么年头了,十步踩一只蚂蚁都不容易!
小丁正要去拍门,老大自己忽然把门打开了,他只穿一条平脚裤。小丁隐约看见后面那个妹子,蜷在床上,衣服还没来得及脱去。老大眼睛里有说不出的失望,这情形,太像国产的臭电影,每当太君要咪细花姑娘时,总会有个愣头青冒出来搅事情。
你到底要搞什么!老大肺活量看似不大,吼出声音却也中气十足。他脸上竟是十二分委屈的表情。小丁本来想摆一摆理直气壮的表情,但老大终归是老大,他脸上一显委屈,小丁底气就不足了。
小丁兄弟!老大忽然压低了嗓音,一手搂住小丁的肩头,示意他跟自己一同坐到沙发上去。小丁不想任人摆布,但还是鬼摸了头似的,跟着老大在长沙发上坐下,促膝而谈。老大给小丁发了一支翻盖的白沙烟,很惭愧地说,很差的烟,别嫌弃!
都一样,都一样。小丁把烟叼在嘴里。
老大燃上了烟,深深地咝了两口,然后才慢悠悠地说,有些话,我也不好跟你们怎么说。别的行会的老大,根本没有我们行会搞得这么大气势,但手底下的兄弟对老大那个好啊……你是不知道。那些老大去哪里,小弟都跟见了皇上似的,恭恭敬敬一条龙服务,哪用得着老大自己开口说自己缺什么?不说别的行会,我去过的地方也不少,到处都有自己人,我去别的地方也不像来你们佴城……
老大把话头顿住,又抽出两支烟,侯照泉王岘生两人赶紧走过来接住。老大指着他俩说,他俩跟着我,什么地方都到过,知道的。别的地方的兄弟,说实话,招待我们远比你们……哎,真的,这些话我原本是不打算说出来。
侯、王两人站着狂点头。三个人半环着小丁,小丁被老大叫屈的样子搞晕了,不知道怎么回嘴,于是三两口就把烟抽短了。
兄弟,只是借你个地方,钱他妈还是我掏,你还要说什么呢?老侯又适时地添了一句。
老大见小丁勾了脑袋不再吭声,就懒得多说什么,一扯脚又往屋里走,像是怕里面的妹子摆冷了。进去以后,老大本来要用脚踢门,刚要出脚又收住了,换成手轻轻地关上,啪的一声反锁了。
小丁不知道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脑袋里满是蜂鸣的声音。他想去恨老大的嚣张,一不小心又恨到自己头上。那支烟抽得飞快,他几乎从没这么快地抽完一支烟。他把烟屁股狠狠地扔在地上,还踩了一脚,一抬头,侯照泉又把一支蓝屁股的烟递了过来。
不抽!
兄弟,你抽烟也看人来啊?老大五块一包的烟你都抽,我给的烟你真好意思不抽?侯照泉懂得如何没完没了地笑。
真想不抽了。
难道抽烟都能抽饱肚子?
小丁懒得跟他啰嗦,接过烟来继续叭唧叭唧地抽。抽完两支烟,他心里变得释然多了,看着那扇门,听着里面隐约的响动,心想,算了算了,忍一忍,估计老大也就是个快枪手!
没想老大很久没沾荤腥了,在里面折腾得起劲。过了一阵,里面的妹子忽然说,还要啊,还要就得加钱。老大肯定是点了点脑袋,所以那妹子马上又不吭声了。这搞得外面的侯照泉有些焦急,他冲里面喊,老大,我身上的钱带得不多。
老大在里面说,不是还有老王嘛。
王岘生无奈地笑着,冲侯照泉点点头,侯照泉脸色这才好点。小丁估计这两人也是掰着手指过日子,跟着老大到处跑虽能蹭吃蹭喝,但有时老大要揩他俩的油,他俩也只能硬起皮头挺着。
广林的曾老板说五点钟过来,却提前了,四点多一点就到了楼下。广林人喜欢成群结伙,曾老板一行共四部车子,下了车十来个人由童学盛领着往楼上走,下楼倒垃圾的住户见了他们都赶紧往一边闪。他们进了小丁家里,问老大在哪。老大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颇不耐烦地说,等一等,就好就好!
老大搞得一个女会友?曾老板问小丁。
不是……是不认识的妹子。
曾老板于是明白了,冲侯照泉说,昨晚没安排老大,看把他饿成这样。曾老板又冲小丁说,你这样的兄弟还是真够意思,请还到家里请,呵呵哈哈。小丁兄弟,钱掏了没有?要还没掏,那你就省一省,算我的。
听了曾老板发这话,小丁脸色更烂了,与此同时,侯照泉王岘生的心情当然就好起来。老大果然很快出来了,他走在前面,那妹子跟在后面,找侯照泉要钱。曾老板是个爽快人,抢着掏出钱包来,微笑地问妹子干了几次。
这时候,廖琼抱着狗,忽然也回来了。她其实没有走远,下楼后,就坐在对面麻将店里,牌位紧张,无人下桌,她只好坐在一边眼巴巴地看。刚才她见童学盛带了这么多人往上走,就知道肯定是去自己家里,于是后脚就跟了上来。她看见那妹子跟着老大从客房里走出来。曾老板数了五张纸钞,递到妹子的手里。
妹子要往外走的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廖琼突然出现了。妹子愣愣地从廖琼身边走过,廖琼问她,你是从哪过来的。
妹子说,关你什么事?
廖琼也不多说话,伸开手臂拦住妹子的去路。妹子看着廖琼粗壮的胳膊,这才小声地说,红沙发娱乐城。
廖琼就放她过去。童学盛赶紧跟廖琼打了个招呼,别的昨晚喝过酒的也一声一声地叫着弟媳,然后纷纷从廖琼身边走过。老大不一样,他又要搞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那一套,甩开步幅要从廖琼身边走过,廖琼一手就扯得他打了个趔趄。
你要给我洗屋,再买香和纸钱,敬神!
怎么搞?老大在笑。
地上拖一遍,墙面也用水抹一遍。
要是我不搞呢?老大仍是笑。
廖琼毫不犹豫地抽了他一巴掌,脆响的声音把正在下楼的人又招了回来。老大脸色陡变,做势要发火,廖琼一把就揪住他的衣襟。她说,你不听我的,你今天别想走出这门。
放开!
洗屋敬神,你搞不搞?
你先放开!
你搞不搞?廖琼的唾沫星子喷到了老大狭长的脸上。
老大眼巴巴地看着几步之外的那些兄弟,他们死板板地站着。这是在小丁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好说什么做什么,齐刷刷地用眼睛看向小丁。而小丁,这时候勾起脑袋,双手插进裤兜,用脚尖不停地捻地上一只看不见的蚂蚁。
老大等了一会,终于开口说,好,你放开,我干就是!
老大老实地用拖布拖着地,他平时不干活,拖地都拖得左一下右一下,毫无章法,廖琼还得在一旁指指戳戳,说这里,那里,嗡!老大这时很温驯,指哪打哪,不敢怠慢。老大毕竟是个有悟性的人,廖琼见老大拖起地来慢慢上路了,这才懒得浪费口水,绞着手,大马金刀地守在大门边,倚着门框。
来接他的兄弟们,只好在外面等,不知要等到几时,只好抽起烟来,说说笑笑。他们徐徐喷起烟圈,都说,老大毕竟是老大,能屈能伸的一条好汉呵。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