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木说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有钱没钱,要活得有些骨气。这些年政府搞捐资助学、救穷救灾、帮困扶贫、修路补桥什么的,哪一样我没带过头?钱嘛,捐就捐了,亏就亏了,谁能算计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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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一过,玉米就疯狂地往上蹿,样子像大喇叭。太阳移西了,庄稼地里的人一个也不见少。韩老木背着手,走在青豆秧遮掩的田埂上。有人抬头,他就摆一下手,算打过招呼。
韩老木是不常到地里来的。
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全是他自己的事。站在渠埂,望着一块一块被玉米叶子遮挡的庄稼地,不好意思打问哪一块是自己的地。走走停停,停停看看,到坡底还是没有辨出自己的地,只好折转身子往回走,走完一道水渠,跨步上路。
马宝跛着条腿,露出嘴里的几颗虎牙,嘿嘿嘿地笑着凑过来。韩老木感觉这跛子在讥笑他,心有点儿虚,连点头笑一下的心思也没有,推起自行车就走。
马宝耐不住来时的喜悦,开口喊道:“老木哥,大话说下要兑现哩。你买‘二锅头’的时候到了。”
韩老木一怔,跳下自行车,横过车头拦住这跛子:“宝兄弟,真的?”
马宝一跛一跛凑过来:“不哄你,通知书我都看到了,是北京××大学,你女人正忙着擀长面哩。”
马跛子总想找个机会和对门的韩老木套近乎。
门对门十几年,这跛子推开韩老木的院门,不是没啥就找啥,不知道啥就问啥,碰到啥吃啥。韩老木的女人就忙当当拿给他,细细致致说给他,盛一碗递给他。马跛子有时也是穷啰唆,韩老木很烦感。跛子娶了媳妇,这烦感才少了一些。
马跛子今天跛着腿到地里,好像自己的大喜事一样,喜滋滋地给韩老木报喜。韩老木带招不理,他心里沉得都没有力气往回走。眼下,韩老木客气地称他宝兄弟,他不知道下句话该说啥好,傻哈哈地笑个不停。
韩老木刚才没认出自家玉米地的空荡心情,一下子被马宝善意的笑容填得满满当当。
韩老木拍拍车后架,示意马宝坐在后面,蹬起车子急速往回赶。
韩老木进门,儿子三福递上杯热茶。
热腾腾的长面端上了桌,一家人像往常一样端起饭碗,稀里呼噜吃起来。大秀二秀姐妹俩可能还没有完成今天编苇芭的任务数,站在院子的木架前,双手麻利地绕着吊绳。
韩老木扫一眼,大儿子根拴、儿媳月萍、孙子毛毛及小儿子三福都低头吃着,仍不见大秀、二秀进来,就放下饭碗大声喊:“大秀、二秀,吃了饭再干。”二秀应声道:“爹,还有几下就打好了,你们先吃吧。”韩老木觉得真没趣。
这么大的喜事,全家都能沉得住气?可能都知道跛子给自己报喜了吧。
韩老木狂喜的内心,慢慢安稳下来,像刚认识似的盯着三福。三福低着头像往常一样只管往嘴里填,没看出与以往有什么不同。韩老木只好把一路想好的话,连同爽口清香的长面条,一起咽进肚子里。
根拴和媳妇月萍抱着女儿毛毛先走了。
韩老木一向瞧不起这个蔫不拉唧的儿子,对媳妇月萍却很疼爱。自从月萍生下毛毛,韩老木对月萍也冷漠好多,对孙女毛毛不那么看重。计划生育抓得紧,只要第一胎生下男娃,庄稼人就算今生今世铁了心,苦死累死都值得。年轻的媳妇们,也能因此能摆摆架子。
眼下毛毛都三岁了,仍然不见弟弟跟上来。韩老木曾问过女人素兰。素兰说既然分家了,娃娃们有自己的心路子,我们着急也没法子。为此,韩老木失落过一阵子,对孙子的事渐渐放淡了。如今,小儿子三福考上了大学,盼红了眼的韩老木自言自语地说:“光宗耀祖的事挨到我韩家了,嘿嘿。”
他起身拉开柜门,一眼就瞧见录取通知书了。他拿出一瓶“二锅头”酒,想自得其乐地喝几杯。
2
这些年,“二锅头”就是韩老木的身份和名声,有它特殊的含义和用途。
村里人把这很普通的玻璃瓶与韩老木的能力和为人挂起钩来。只要有求于韩老木,在他面前亮一亮这瓶酒,打开盖儿,滴三下,谢过土地爷,规规矩矩坐在韩老木面前,就什么口也能随便开,什么事都能如意办。这是人们敬重和对付韩老木的招数。谁能让韩老木接受这一招,不管大事小事、红事白事、好事坏事、公事私事、再大的事……韩老木也能帮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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