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治安处,韩老木一把撕碎那些盖有红印章和三福手印的、所谓证词的几片片纸,揪住一个治安警察,痛快地骂着。表弟一脸热泪、一头热汗,随在身旁,不住劝导解释、赔笑道歉……
韩老木被几个治安警察架着胳胯送到一间宽畅明亮的办公室。那治安警察整整衣服,指着韩老木操着普通话:“怎么开除学籍的?为什么要开除学籍?为什么要罚款?这会你查明白了吧。你不是查询,你这是撒野。这是北京,不是乡下。别以为有钱,就敢大闹北京,大闹学校。整个一个没文化、没教养,整个一个法盲……再闹试试?……”
韩老木喘着粗气,已经没有回击的力气。
三福躲在墙角双手抱头,揉着红肿的眼睛。
天黑了,韩老木呆若木鸡,没有一点儿离开的迹象。无奈,表弟不得不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工作证,逐一说明情况,并做了保证。见此情景,学校安排晚餐,并安排一间接待室让他们仨住下。
一桌丰盛的晚餐。韩老木滴水未进。
26
这是一间干净宽敞的套房。
韩老木被表弟搀进门,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喝过一大杯水后,神志慢慢清醒过来。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事,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三福,你要两千爹给三千,要三千爹给五千。从小到大没亏过你,啥事都依着你。你咋能钻到北京丟人现眼。我咋回去呢?回去咋见人呢?老天爷为什么就不长眼睛,这样害我呢?”韩老木呜呜大哭起来,如阴阳神汉颂经一祥,如泣如诉,悲哀凄凉。
表弟浑身毫无力气,背靠沙发,脑子胀鼓鼓地嗡嗡乱响。
当韩老木把一张“加急电报”递给他时,他就知道三福肯定出事了,把“加急电报”和自己的公安职业特点联系在一起。
事故?伤病?死亡?偷窃?吸毒?杀人?这些司空见惯的职业特征,立即冒了出来。
韩老木黑亮的眼一眨不眨,盯着他:“‘加急’,到底是啥事情嘛?”。
一般的事故,校方就处理了。除非……他不敢漫无边际地去猜想。好像三福血淋淋地躺在自己面前,他毛骨悚然。
表弟知道自己责任重大,没时间理会韩老木的语无伦次,二话没说,抱起电话,搬出关系和“特权”,好不容易订了两张卧铺火车票,又匆匆赶回家,找出西服换下警服。同事用警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
坐上火车的那一刻起,表弟不停地思忖,认真盘算应对各种问题的计策和打算。出乎意料的是,没有血淋淋的场景,一切比他想象的平静、安宁得多。
当看见三福的那一刻,他为自己一路寝食不安、绞尽脑汁的联想和计策感到可笑。他和韩老木,都有些喜出望外,高悬的心一子落下来,沉闷拥堵的心情欢快起来。
然而,这喜出望外的欢快,仅仅是一瞬间,就像肥皂泡泡一样,在一瞬间就彻底破灭。表弟的计策全无用处,他的职能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好像一具血淋淋的死尸,生命之路走到尽头,无法挽回。“开除学籍”像当头一棒,砸得表弟眼冒金星、哑口无言、欲哭无泪、欲说不能。
三福依然躲在墙角,双手抱头,揉着红肿的眼睛。
不知何时,韩老木哭累了,耷拉下脑袋,酣睡在沙发上。眼泪珠子挂在眼角,依然可见满脸泪痕。
三福和衣自己睡在里屋的床上,已经打着均匀的鼾声。
夜太长,睡个好觉明天要起身呢。想了又想,表弟鼓劲欠身,拖着酸软的腿,抱起韩老木放倒在床上,帮他脱去鞋袜。
半夜三四点,韩老木长吁短叹,翻身蹬腿,拍打床头。迷迷糊糊的表弟被嗵嗵的搔乱声惊醒了。他用湿毛巾擦了把脸,坐在韩老木床前,低声细语,有根有由,谈了自己的主张。
“哥,就看你了,你是一家人的支柱。你站着,全家没有人会倒下。你不是常说,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就这么着,咱们和老天爷赌一把,和命运拼一下。拼,就能赢。”听着表弟天衣无缝的一席话,韩老木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长长叹了一口气,脱了衣服,伸展四肢,又迷糊起来。
第二天大早,学校送来油条、花卷、豆浆、牛奶、鸡蛋、豆腐脑、榨菜、豆角、臭豆腐乳、浆牛肉等丰富可口的早餐。几天米面没沾牙的韩老木,饥肠空得心发颤,双腿抖个不停。他对服务员点一下头示谢,端起小米粥,抓起油条、花卷、鸡蛋……狼吞虎咽。一顿饱餐后,韩老木仨走出大楼,走过几处花栅栏,缓缓走到校门口,对门卫弯腰鞠躬,向这所梦寐以求的大学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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