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哽咽着喊了一声,就扑倒在云霞的胸前。
袁平的心立刻就像被刀捅了一下。他愤怒地冲向前,一把抓住黑娃的领口,把他半提起来。他又呆住了,在黑娃满身是血的脸上,泪水正像割漆的树一样,顺着凝固的血痕流淌。这一刻,他眼中的那狡黠的光芒,似乎也显得柔和生动起来。袁平心软了,把黑娃推开,小心翼翼地把云霞温柔地搂在自己的怀里。
云霞满足而欣慰地又睁开了睛睛,吃力地说道:“叫黑娃别哭了,给他说,谢谢他,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呵护。叫他别再难过,再过二十年,我还做他的姐姐。到那时,我会开着小汽车从这条路上,把他拉出山……”好几分钟过去了,她再没有说话,很平静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微笑中咽下了人世间最后一口气。在场的人们,谁也都没有说话。这一刻,他们彼此确实无须交谈,因为他们都感觉到对方心里沉重的叹息。
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溜坝村的大地并没有像云霞预言过的那样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是的,三十多年过去了。袁平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刚调到市交通局不久,这个黑娃居然就找上门来。他把紧握的杯子往茶几上用力一放,茶几立刻裂出了几道痕。他重重地坐在沙发上,做了一个痛下决心的手势。放下过去,面对现实,听听他的打算再说。
“黑娃,我记得,当年咱们只修了五公里左右吧。”
“那都是老黄历了。自从你们进城后,大概有十个年头没有修过。从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后,农村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荒山承包到户。过去的荒山,如今都栽上了各种果树。农民也富裕了,啥都不愁,就愁山里的货没办法运到山外,卖个好价钱。这些年来,群众自发地利用农闲时间,在不停地修路,不需要炸山的地方,几乎全部修好了。我们多次找乡上、县上,投资没着落,都不愿意去接这烫手的山芋。我听县交通局的一位同志说,现在新任的市交通局长,当年到溜坝村插过队,我一猜就是你,这不就来找你了嘛!”
“钱呢?我没法给你计划外拨款,工程技术人员,我可以给你派几个去,进行一下实践测量。”
“钱!我没指望向国家伸手,拨款不想,贷款我要。我不是来讨饭的,贷款可一还,国家不会受损失。只是希望你能协助一下,组织几个工程爆破人员,把那几个山头给炸一下就行了。”
“人呢?”
“我去组织,爆破的炸药,人员的工资,你得想办法解决。”袁平笑了一下,不知道黑娃这一豪言壮语是否有所指望。
“炸药没问题,组织几个爆破人员帮你放几炮更不存在什么问题,只是你拿什么归还贷款?”
“不怕你见笑,我来时,村上召开了群众代表大会,贷款十万元,三年还完本息。”
“我问你拿什么还?”
“我们的山都承包了,有两千亩的核桃,一千五百亩的山楂,五千亩的苹果,还有三千亩的药材,现在进入到丰产期,十万算什么?就是五十万、一百万都不在话下。”黑娃越说越激动,侧身从沙发失手旁边提出一个圆鼓鼓的塑料袋。
“这是我家里自产的核桃,你看这个头多大,一斤能买十元钱!不是咱们买不起炸药,请不起爆破人员,不就是当年的那件事,把咱们给炸怕了嘛!你们交通局,有专业技术人员,不会出事的,所以才请你来帮忙。”
袁平不觉心里一震,好一个远见卓识的计划。他到真得对黑娃刮目相看了。
好一个有心计的家伙。袁平心隐隐作痛,当年就是因为我的组织不慎,造成了云霞的死亡。三十多年来,回想起云霞满脸带血的脸庞,袁平就坐立不安。有政绩,也能让云霞开着小汽车回到她阔别已久的家乡,从而了结我一生的遗憾。袁平想到这里,不由得站起身,拍着双手说道:“你说得很好,有气魄。我赞成你的想法,但不知道你这套哲理是哪里学来的?”
“不瞒你说,这还是三十多年前云霞姐给我讲《愚公移山》的故事里得来的启发。只要每天挖山不止,就能搬走一座大山。”
一阵短暂的然而十分难堪的沉默。又是云霞!袁平走过茶几,背对黑娃,他不愿意让黑娃发觉自己如此动情,尤其是不愿让黑娃看到自己那闪着湿热光芒的眼睛。他想着往返山外的道路将打通,对云霞的死,应当有一个彻底的交代。袁平猛地转过身,以一种奇人的眼光注视着黑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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