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看到袁平眼中那咄咄逼人的眼光,有些慌乱,但他很快控制了,谨慎而慢条斯理地说道:“现在在中国,要自发地组织人员,成年累月地,无报酬去办一件事,恐怕城里人不愿意去做,而农民就愿意,你说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两个人身份、地位截然不同,三十多年后重逢,几句对话,却撞出电石般的火花。一个长期以来就在袁平心中产生的模糊意识,这一刻被神奇地引了出来。
“你是说,过去是中国的老百姓养育了中国的城市,现在应该是中国的城市反哺农村,为中国的农村多做些实实在在的事的时候了!”
“我想得没有那么深,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袁平不再需要什么其他的回答。此时,他忘记了身边的黑娃,沉思着,沉吟着。在中国,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农民。城里的一些官员为老百姓办一件事总是思前顾后,犹豫不定。而老百姓为求得生存,跟着共产党打天下,他们都不惜一切,且不讲任何代价,这就是中国老百姓。县里、乡里没钱为溜坝村修这条山路,我市交通局帮溜坝村老百姓圆出山的梦。袁平突然已经迅速盘算了一个具体支持溜坝村修山路的计划,可他突然决定,先不露声气地给黑娃泼一点儿冷水。
“黑娃,你提出的问题,我原则上同意,你再让我们研究一下,再给你答复。”
黑娃眼里那团跳跃的火猛然间熄灭了,顿时从沙发上站起来,苦哭着跺了跺脚:“我就知道城里人小气,老百姓的这点儿忙你都不帮,还不如回家卖红薯。”
“你说什么?”
那就算了,我到处打听,铁了心见到你,因为我相信,你还是原来那个突击队副队长……谢谢,我今晚就赶回去。”
袁平心里一悸,他没想到黑娃会给他这么猛烈的冲击。他看着黑娃的背影,大喊了一声:“混蛋!明天早晨到我办公室。”
黑娃回过头来,笑了,还是那种略显狡黠的笑。他真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自信!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袁平没有到办公室,而是先到市长办公室,把溜坝村自发修路三十多年的感人事迹向市长作了汇报,并呈送了详细的计划。市长看后,很是感动,建议市交通局尽快派人勘测。袁平风风火火地赶回办公室,没有看见黑娃,只有秘书正在打扫茶几上的烟灰缸。
“有人找我吗?”
“有一个穿着羊皮袄的大爷来找你。”“人呢?”
“在沙发上坐了十几分钟。临走时,在你办公桌放了一封信。”“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还以为是上访闹事的,就没有劝留他。”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就会以貌看人。”袁平的脸突然间变得和天空一样阴沉。天也一下子暗下去,狂风大作,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向这个世界飘洒下来。此刻,街道上乱成一片。
袁平拿起信封,在手掌上拍打了几下,沉思了片刻后,打开信封。信纸上只写了“袁平”两个字,没有内容。袁平的心被刺痛了,三十年前他失掉云霞的那种感觉,山在倾斜,大地在晃悠。三十年过去了,他和黑娃之间的情感竟是一张白纸?难道我们城里人真的就对老百姓就没有了感情?
袁平在沉思之后,莫名其妙地注视着身边的秘书,他什么也没有说,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局长,你上哪儿?”
“找刚才来的人。”
“我陪你去找。”
冬天真冷。袁平走出办公室,呼啸的狂风夹杂着雪片吹在他的脸上像刀割。秘书叫司机把车停在了袁平的身边,北京吉普瞬间消失在雪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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