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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旦

时间:  2024-03-13   阅读:    作者:  计文君

  一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温暖浑厚的豫东调包裹住了赵菊书疲惫的身体,她满意地朝小儿子周卫东点点头。周卫东靠在屋门,笑着对母亲说:“进屋听吧,天儿还凉呢。”

  过了二月二,天儿再凉,也是春天了,还有这么好的太阳——赵菊书靠在藤椅上,看着头顶裸露的一小块儿天空,明黄色的阳光落下来,老藤椅的扶手灿灿地闪着光,她怜惜地用手摸着那光亮的地方——明天,太阳是照不进来了,剩的这一角被大瓦盖上,院子就没了——成了屋子。

  赵菊书从来没想过要把院子变成屋子。她的栀子、腊梅、迎春、葡萄、凌霄、石榴,还有那畦像闺女一样宝贝了多年的芍药,一并无处安置了。可是西关大街要拆迁了。去年传言开始的时候,那畦芍药花开得正好,后来凌霄藤也结了累累的花苞,菊书笃定地等着凌霄开花。架上的葡萄弥散出成熟的甜蜜气息,菊书心里暗笑,那些沉不住气的邻居,在石棉瓦覆盖的院子里度过了一个无比闷热的夏天。中秋节,菊书还有自家的葡萄和石榴分送亲友,不过她心底已经开始犹豫了,晚上在院子里摆供愿月儿的时候,她忧心忡忡地看着绿叶葳蕤的腊梅,还能看到腊梅开花吗?

  腊梅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绿叶未落的时候,那些浅褐色的花苞就暗暗地冒了出来,伪装得像枝上小小的凸起。头场雪立冬刚过就落了,没有丝毫的谦让羞怯,汪洋恣肆地下成了一场大雪。腊梅的叶子一夜落尽了,虬曲的褐色枝干被雪半浸半衬的,成了墨色,风过,吹落积雪,一端墨色的枝干又添上了。菊书站在清晨的院子里,感觉有个透明的人在她眼前描着一幅她脑子里的花树作画,那些花正被点染出来,从雪白里透出的一星半点黄,黄得娇媚,明亮……香气却似与那花不相干——香气不在花的附近,凑过去,花只木木地黄着,不应你,等你转身离开,抑或擦肩而过,那香遥遥的像声叹息似的传过来,人心跟着它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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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残花挂在枝上,腊梅被连根起了出来,菊书早就找好了大蒲包,多带些老土移栽,花木的元气伤得轻些。跟着腊梅一起被大儿子拉走分送别人的还有芍药、石榴和栀子,菊书看着在车斗里晃动的花木枝叶,心疼得噙了泪:别的花还好,那芍药,娇气得很,这番折腾,只怕是难活了。她独自站在院门口发呆,知道后院里正在砍葡萄和凌霄的老藤——不看也罢。

  老白媳妇端着个锃亮的小锅,隔着街喊:“周家嫂子,你到底也动事儿了!”

  赵菊书顶看不上老白媳妇成天蝎蝎螫螫的样子,朝她敷衍地笑笑,转身要走,老白媳妇招着手,躲闪着车,过来了。菊书只得站下等她。

  老白媳妇煞有介事地低声说:“石棉瓦盖的不算面积,知道吧?”

  菊书笑着说知道,心下嘀咕,你都知道的我会不知道?菊书备下的就是红色大瓦。她朝老白媳妇锅里看,见是从早市上买的粉浆,就说:“这浆颜色怪好……”

  老白媳妇“啊”了一声,并没跟着转移话题,反而欲说还休地看着菊书,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也是听说,他们要到街道上调查,今年新盖的都不算!”

  菊书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化开了,她轻描淡写地说:“街道上那几个人,又不是外国来的,跟哪家不是几辈子的老脸?”

  老白媳妇像被捏响的橡皮鸭子一样嘎嘎地笑起来:“到底是你赵菊书,经过见过,可不是这个理儿?”

  打发走了老白媳妇,菊书心里那点儿被花草逗引出的伤感也就烟消云散了,噔噔地走回家去,指挥催促丈夫儿子和请来的几个帮工。好在兵精将勇,一上午清干净了花草,和泥拌灰,平整地面,日影移上西墙,大半个院子已然成了屋子。

  拉来的旧檩条不够使,大儿子要再往熟人的工地跑一趟,菊书也就让帮工走了。等大儿子回来,周家父子三人,搭个黄昏,也就把这一角给盖上了。菊书吁了口气,拉着藤椅坐下,才感觉四肢酸沉,她嘱咐小儿子放张戏碟给她听。小儿子倒是会挑,给她放了《穆桂英挂帅》。

  “……头戴金冠压双鬓,当年的铁甲我又披上了身。帅字旗,飘入云,斗大的‘穆’字震乾坤,上(啊)上写着,浑(啊)浑天侯,穆氏桂英,谁料想我五十三岁又管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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