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吧,就这些了,上海那边还等着呢。”
凌守拙捏了捏,明白了余存海在给自己钱。
“你这是干啥?”凌守拙有些生气。
“要不是听浮娃说,我都不知道你断粮好几天了,还把书籍衣服拿到当铺里去当。”
“我会想办法的。”
“别犟了好不?我这条胳膊的费用不也是你垫付的?日后你宽裕了,还我就是。”
“那好吧,喝酒喝酒。”凌守拙一饮而尽。
凌守拙跟着余存海去了田地上工,瘦弱的他根本就做不了体力活儿,他推着独轮车运送秸秆,连人带车滚到了深沟里。凌守拙干瘦的腿被车轮压骨折了,一连休息了好几天。恰逢有人造谣凌守拙和女知青存在暧昧关系,一气之下,他索性闭门不出。
余存海好几次去看望凌守拙,都被他拒之门外。余存海只能让余浮带些食物放在凌守拙门口,防止他饿死。凌守拙没有被饿死,一场巨大的饥荒席卷了整个夕柳镇,树叶也被吃得精光,草皮又被人虎视眈眈。
一天晚上,凌守拙兴冲冲地来敲门,余存海发现凌守拙近乎疯狂。
“怎么了?”余存海看见凌守拙怀里藏着东西。
“快,拿着。”凌守拙从怀里掏出一袋大米。
“从哪来的?”余存海有些不解,他们家已经吃了好几天的菜根米汤。
“从连阔那里顺来的?”
“你偷了粮库!”余存海嘴巴有些哆嗦。
“我看见连阔监守自盗,拿着粮库里的大米豆子私自贩卖。现在人家菜根都快吃不上了,他却吃得脑满肠肥。”凌守拙有些哽咽道,“上海那边来了好几封信,快撑不下去了。”
“哎。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余存海有些担心。
“没事,我趁他偷偷往自己家里运的时候,顺手拿的。给你留一点儿,剩下的我卖了钱寄到上海去。”
“不,这些你也拿去吧,上海那边更需要。”
“没事,不够我再找连阔去。”凌守拙突然自嘲道,“枉我凌守拙还是饱读诗书之人啊,如今却为五斗米去做了贼。”说完,他就消失在夜里,余存海看着手里的米,眉头紧锁。
余存海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凌守拙被发现了,而且凌守拙送米给余存海的事情也被曝了出来,告发的人就是连海平。原来,连阔偷偷从粮库偷粮食,让连海平放哨。连海平发现一个影子在连阔走后,偷偷溜进粮库。他跟着那个影子,一直跟到余存海家,发现是凌守拙。连阔一听连海平这么一说,拍着大腿大笑:“这个背黑锅的可是自投罗网。”
连阔故意离开,粮库的门虚掩着,趁凌守拙进去后,把门一锁,把镇上的人都喊了过来。凌守拙和余存海被关了起来,偷盗粮库,贩卖粮食,连阔和连海平就是证人,从凌守拙和余存海家里搜到的米就是证据,二人百口莫辩。
余浮去求连海平,连阔一脚踹开余浮。
“你大是个残废,凌守拙是个小偷,想救他们,我这个挑大粪的可没能耐。”
后来,村民们求情,才允许他们做工补贴被贩卖的粮食。连阔看着凌守拙佝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还为人师表,我呸!”
凌守拙来找余存海喝酒。他整个人都垮掉了,剩下的只是内心的那一份倔强在支撑着,像是穿上破衣服的稻草人,空有人的模样。余浮想躲出去,却被凌守拙喊住。凌守拙送给余浮一支黑色的钢笔,说他要走了,这个笔是自己从上海带过来的,自己留着不如给余浮。余浮看见笔帽上草书“守拙”二字,余浮用手抚摸着这两个字,问凌守拙要去哪里。凌守拙摸摸嘴角的胡须,说:“回到我来的地方。”余存海重重地放下酒盅,头埋在桌子上,悲恸地号着:“回哪去啊?回不去咯!”余浮很伤心,看了看余存海,还是接过凌守拙的钢笔。
“浮娃,再给凌老师磕个头吧。”余存海的话有些哽咽。
余浮跪在凌守拙面前,凌守拙摸了摸余浮的头,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算算,我家的青妞也该有这么大了吧?”余浮分明看见凌守拙眼睛里闪着泪花。
凌守拙和余存海在家里喝酒,就让余浮出去玩。余浮一个人走在水月湾里,手里握着凌守拙的钢笔,残阳晃动在笔帽上,也晃动在余浮的眼里。余浮想哭,他独自坐在斛峡岸边,看着河水匆匆而逝,想起以前凌守拙在课堂上昂着头高声诵读: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然后深情地说:“时间短暂啊,所以我们更要以有限之身,做些无限的事情。”他问凌守拙,什么才是无限的事情。凌守拙瞪了他一眼,说:“立德、立功和立言。”余浮便不敢再问了。余浮想,也许凌守拙就是要去做这些“无限的事情”,水月湾太小,夕柳镇也不大,能够做无限事情的也许在上海或者书本上的苏联。余浮这样一想,反而更加觉得惆怅,也越发觉得自己就是斛峡里的一只小虾,再怎么游,也只能随波逐流,自己的命运自己都不能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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