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夜里也凉了起来,余浮沿着斛峡顺流而下,他不清楚自己走到了哪里,他看见四周点点的灯火,像是夏末萤火虫的光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往回走去。余浮回到家时却发现余存海和凌守拙都不见了。以往坐过余存海船的人说,看见余存海送凌守拙过斛峡去了。余浮久等,还是没有看见余存海回来,他就往斛峡那边奔跑,却只看见余存海的小舟停在斛峡的岸边,人却不见了。他沿着斛峡奔跑,呼喊着余存海和凌守拙,即使是夜晚,他的声音也不敢过大,长期的压抑让他平时洪亮的声音越来越小,近乎耳语,他的口腔里只吐出半个音调,更大的声音被咽在了肚子里。余浮奔跑着,走在黑夜里,斛峡的水声那么清晰,近乎汹涌,仿佛在和黑夜进行着一场鏖战。
人们最终发现了凌守拙和余存海的尸体。有人说余存海送喝醉了的凌守拙回夕柳镇,船至斛峡中央,却不料凌守拙突然落水,余存海下水救人,也被河水吞没。也有人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过河,被水鬼拉到水里淹死了。斛峡离水月湾和夕柳镇各三四里的路程,夜里少有人来这里,即使呼救也难有人听见。传言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两具干瘦的尸体躺在眼前,他们终究是解脱了。
凌守拙和余存海的丧事草草地结束了,余浮被寄养在一个远房亲戚家,几年的光景,余浮寡言少语,经常一个人坐在斛峡边发呆,整个水月湾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直到一个夜晚,余浮解开了系在岸边的绳索,独自驾着小船顺流而下,他不知道自己在船上恍恍惚惚地待了多久,只觉得头上的天空日升日落了好几次,一直来到牵牛河和长江的交汇处,这里是远离水月湾的薄水庄,水月湾的人除了出来捕鱼,一般很少来到这里。四处水茫茫,牵牛河口大得看不到边际,附近又有其他河流注入。余浮想,这里更加像一个树的根须处,适合寄居。余浮看到一小块沙洲,于是,他决定在此住下来,余浮在小沙洲上搭建了一间简易的屋子。几年间,他不再轻易上岸,一直住在船上和沙洲上,捕鱼为生。偶尔他也站在船头,望着牵牛河上游的方向,想起那些岸上的人们,仿若冬天里的一股寒风从水面一直吹到心里,甚至吹到以后多少个辗转难眠的梦里。
匪荡
薄水庄一点儿都不缺水,反而水草丰茂,牵牛河也是一块宝地,自从余浮决定以船为家的时候就这么认为。牵牛河里鱼虾多,阳光洒在河面上,被游弋的鱼虾撞得支离破碎,波光粼粼。牵牛河口南对宽阔的长江,东面两里外是其他河流的注入口,东面不远处有着一块几亩地的芦苇荡,密密压压的,茭白、菱角数不胜数。春来江风吹过,簌簌作响,给单调的牵牛河和长江平添了几分生气。
余浮一个人在水上住了许多年,岸上的风云变化他不去理会,他相信牵牛河的水足以囊括世间万物。夏天水涨船高,冬天水落石出,晴时碧空如洗,阴时乌云翻滚。这一切都逃脱不了水面,它镜子般地反射着这一切的变化,并收纳在水里,不惊不乱。余浮曾一个人在小船里喝着烧酒,吃着烤鱼。外面是“阴风怒号,浊浪排空”。他想到的是凌守拙曾经教过他的这句诗文,正好可以形容船外的暴风雨天气。暴雨如注,已经淹没了小沙洲,余浮就住在船上,小船在左右摇晃,仿佛要被拖进江水里。余浮自然不必担心这些,他把船的缆绳牢牢地绑在沙洲的铜环里,铜环被死死地钉在地下。他也趁着天晴时,坐在船头的小凳子上,一个人钓着鱼,这一钓就是一整天。余浮在船尾上架起一个支架,用来晒衣服,除非购买生活必需品,他一般都不轻易上岸。船是余浮的家,他有时候感觉自己更加像个隐者,隐居在船里,隐居在水上。他对外面的世界充耳不闻,甚至也不想去过问。一个人愿意留在江湖上,与清水为伴,与日月为邻,这样的生活余浮很满足。即使在水上就此终老,余浮也无憾。余浮这样想着,突然觉得很好笑,自己才二十多岁,竟然想着终老的事情。鱼竿动了一下,看来又有一条不小的鱼上钩了。
余浮每天驾着小船在长江沿岸的几个河流入江口游荡,他发现注入长江的除了牵牛河,不远处还有新安江和洛水,而洛水在那片芦苇荡之外,余浮只是听附近的渔民说过,却还没有见过。前些年余浮还在芦苇荡里打过鱼,后来去的次数少了,其他渔民也渐渐不去了。渔民说那芦苇荡里半年前来了一群渔匪,专门打劫在芦苇荡附近来往的船只,大家给那片芦苇荡起了个名字,叫匪荡。余浮望着远处青绿的芦苇茂盛地长在水中,摇曳生姿,有着一种让人猜不透的诱惑。不过,余浮不是一个敢轻易冒险的人,他也只是望望而已,然后划着船往其他水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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