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郑爷爷早就在军区大院里给樱七他们家申请了一座公房。
可是顾奶奶却死活不愿意从老房子里搬出去,后来,郑爷爷只好把那座公房租了出去,每个月把租金如数交到樱七手上,让他补贴家用。
他告诉樱七,那是樱七应得的,是顾爸爸用命换来的。
当年大洪水袭来时,要不是顾樱七的爸爸开着装满土石方的大卡车义无反顾地冲下决口,恐怕烟海城三分之一的居民都要遭殃,都要无家可归。
对于这件事情,顾樱七没有为爸爸感到丝毫骄傲,反而觉得他有些自私,毕竟是他的选择导致自己变成了一个遗腹子。如果现在可以选择的话,他倒希望那场大水最终冲垮了整座烟海城。至少,彼时尚在腹中的他,能和家人一起永沉水底,永不分开。说不定,能变成三条自由自在的鱼儿呢,朝朝暮暮,相守于江海。
他没有爸爸的觉悟,他受够了将近二十年来身为孤儿的不公与白眼。
冷气开得很足的办公室里,对面的韩冬又在玩游戏了,而顾樱七却利用网络帮公司搜罗着各种资料,他不想欠公司太多。
毕竟,郑家人为他家做了太多太多。就算他们所做的正如韩冬所说,仅仅是举手之劳,但对于樱七来说已是莫大的恩惠了。
这些恩惠,让樱七有种莫名的焦虑。
很多个夜晚,他甚至已经决定答应郑爷爷的要求去当兵,远远地离开烟海了。可是第二天,当他看见奶奶老态龙钟的样子,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只能让自己拼命工作,最大限度地减少对郑家人的亏欠。
可是,郑家人的人情仿佛永远也还不清。
雨季刚刚过去不久,从孙女口中得知樱七家老房子状况的郑爷爷,居然找来了一个施工队,并且由郑久久负责监工,趁樱七上班时,帮他们家整修了房子。
那天傍晚,当樱七和韩冬骑着单车回到老城区时,老房子已经换上了新瓦,就连从房门到院门的小路也铺上了崭新的地砖。而彼时的郑久久在干什么呢?头戴一顶黄色安全帽的她,正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将因为方才施工顺到一旁的紫藤重新搭上房顶。
身旁的韩冬按响了铃铛,还冲着高处的郑久久吹了一声口哨。阳光打在郑久久白皙的脸上,她眯起眼睛看向这边的样子让顾樱七不敢直视。樱七把单车停好,郑久久也已经将紫藤收拾妥当,正当她兴高采烈地爬下脚手架,准备到樱七面前邀功时,却一下子踏空,尖叫一声,从脚手架上跌了下来。
那一次,下意识地冲上前去想要接住郑久久的樱七犯了一个错误,他不该正面抱住郑久久的。要不然,怎么明明是救人,最后得到的回报却是左颊上响亮的一巴掌呢?
捂脸站在原地的顾樱七,看见身旁的韩冬已经笑弯了腰,而郑久久渐渐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是那样怒气冲冲。
他甚至有点儿担心,不久后郑爷爷就会派一个警卫连来把自己抓走。
好在,被“冒犯”的郑久久似乎没有向“首长”打报告。
两天后她甚至亲自来参加了顾家老房改造工程的验收,彼时的她穿着一条牛仔短裤,双腿修长好看,脑后高高扎起的马尾辫每走一步都会左右摇晃,让整个人显得更加俏皮可爱。
一切妥当以后,她双手叉腰站在顾樱七的面前,很有成就感地对他说:“怎样?雨季再来时,你和奶奶再也不用手忙脚乱了。”
她说话时的语气显然早已忘记了两天前被“冒犯”的事情,她甚至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顾樱七的肩膀,笑着宽慰带着一脸亏欠表情的他:“不用说‘谢谢’,顾樱七,记住哦,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她说话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樱七等了好久好久才终于降临凡间的天使,就像是长久的暗夜里终于出现的星光,就像是全世界唯一的一颗甜柠檬。
顾樱七看着改造一新的老屋,屋子侧面,那棵巨大的桂花树开满了米粒大小的黄色花朵,香气弥漫半座城市。
对面躺椅里,摇着蒲扇的奶奶又在跟着收音机哼唱昆曲了。
许久,他才鼓起勇气问道:“郑久久,你以前不是很讨厌我吗?”
郑久久被问得一愣,歪着脑袋看着他,笑容渐渐从嘴角的梨窝处蔓延开来:“突然发现你这个人其实也没那么讨厌,还是可以做朋友的,不成吗?”
她没有留给顾樱七再次反问的机会,说话间,已经转过身,朝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大门口的郑爷爷走去。
倒背着手的郑爷爷似乎也对孙女监造的工程很满意,笑着摸了摸郑久久的脑袋:“任务完成得不错,口头表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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