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休息时,姚幸福感觉眼花,脑袋嗡嗡响。起初没在意,等到下半场开哨,鼓掌进了个好球,突然腿部发软。
姚幸福患上脑血栓后,每天张樱桃都精心伺候。晚上开水泡脚,白天不分冬夏地用小车推着他,在小区里遛弯儿。思想上时时疏通开导,说人吃五谷杂粮,害病正常,别心里有病,净想杂事。姚幸福说话慢点,思维不错,有次问张樱桃,说你不后悔吗?张樱桃哄他,耗子啃磨石,别跟我闲磨牙,后悔啥呀?只要你开心地活着,我就值了。姚幸福听后,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说樱桃,到那个世界,我们还是夫妻。
小区里的人,都认识姚幸福,这回,张樱桃比他名气大。
有天晚上,姚幸福坐起来,见张樱桃睡熟,挪到床角,轻轻撩起窗帘。外面,正飘扬着雪花。有风,雪花滑出的轨迹像弧度不大的无数条曲线,打着斜纷织,交缠,于空中悠荡。街灯的光晕,淡红,轻轻一薄层,刷抹进来。姚幸福的下半身僵硬,没法像以往一样盘腿,俨如禅定,坐于那里。他迷幻的意识里,有沙浪劲道的曲线,有星月下的沙海,有李珍茹焦躁的影像,有张樱桃的清泪,有潮江大街的车流,有花店名花的色彩。他转着头,搜寻着房间,仅听到张樱桃的微鼾。其他的声音,包括隔窗而来的车声,好似被黑暗吸附了,藏匿于暗角。他想:明天还会有雪吗?雪花大吗?车能走吧?会有雾吗?太阳会出来吗?
张樱桃醒来,问姚幸福,你怎么不睡觉?姚幸福支吾,我在看雪花。这雪,有家吗?张樱桃坐起,摸摸姚幸福前额,没发烧吧?姚幸福双手微颤,嘤嘤哭了起来,我有……我有家!张樱桃慌了,开灯,从后面抱住姚幸福,老姚,对啊,你有家,我就是你的家。姚幸福抽噎,樱桃,你说说,我咋能得这个病?张樱桃哄劝,别上火,这不还好好的吗?
第二天,吃罢早饭,姚幸福抽完一支烟,说樱桃,你与我去公证处。张樱桃劝他,你不用考虑我。姚幸福生气,拍着床边,那是我的意思,你去不去?张樱桃开玩笑,咋地,今天茬口硬啊,不去不行啊?
姚幸福去世后,不到一周。那天早晨,张樱桃正拖地,姚幸福的两个儿子,外加儿媳,双双入门。张樱桃热情,拿水果,沏茶水,好招待。四人不语,也不喝茶,闷坐,要不就满屋转悠。张樱桃何许人也,立马明白了,说你们有话就说,别掖藏躲闪,别像老寡妇进衙门似的没冤可诉,净打哑语。大儿媳咽口唾沫,也算挺直接,这老爷子没留存折吧?张樱桃浅笑,有啊,他死了,吃吃喝喝,买棺材板,不用钱哪?小儿媳妇开口,晃着脑袋,左瞅瞅,右看看,这房子到期了吧?张樱桃回怼,无限期,我没租房。小儿子坐在沙发上,张姨,你别生气,她俩就是问问,没事过来看看。张樱桃怒火忽地烧起来,想撵我走,是吧?大儿子笑笑,张姨,没人撵你,你就在这住吧。
姚幸福有三套房,其中两套拆迁所得,每个儿子一套。他住的这套房,地理位置好,采光好,楼层好,九十多平方米。张樱桃哄劝过姚幸福,老姚,这房子,你分给儿子,我不要。姚幸福厉声,这是我的意思,你必须得要,给他们?王八羔子。张樱桃怕他生气,加重病情,勉强答应说,听你的,你可知道,我不缺房。姚幸福嘟囔,樱桃才是真的爱我!
姚幸福心思多,那天,逼着张樱桃,还要公证一次。
张樱桃压火,对呗,这是我的家。小儿媳妇假装疑惑,你的家?不对吧?张樱桃转身,去衣柜拿出房产证,又拿出公证件,这不在这摆着呢吗?大儿子厉声,都走!张樱桃阻止,别忙,我有话说,我告诉你们,这房子,我会离开,它会另有用途。
确实,张樱桃不缺房。后来,这套房,她卖掉,所有款项,捐给了儿童福利院。
有一天,张樱桃梦见沙海,蓝汪汪的,有无数力道的沙浪。自己站在星月下,举起双臂,向姚幸福跑去,疯狂地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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