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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

时间:  2025-08-30   阅读:    作者:  黄丹丹

  1

  经历了三个小时略显颠簸的飞行后,飞机泊在了昆明机场的停机坪上。朱静在飞机落地之前悄悄打开手机,直到飞机停稳,信号满格,她的手机始终阒静。

  朱静穿上外套,拖着行李箱下了飞机,走出机场大厅时,感觉到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微微地震动了一下。她赶忙掏出手机,是条短信:“七彩云南欢迎您。”

  “七彩云南欢迎您。”马路对面的巨石上也镌刻了这七个红色的大字,字字都挤眉弄眼似的在笑。仿佛笑话她朱静,结婚二十年了,从未享受过浪漫爱情,甚至这个情人节,她半开玩笑地向老公索要鲜花也未遂。时间虽已过去两周,但伤感、憋屈、失望与恼怒在心里搅拌着,令她意难平。索性,也学夜半无眠刷手机时关注的那些率性而为的女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且不提前告知他的那种。谁料,她这厢已离家两千公里,且一路上巴巴地等他电话,他却对她的离家毫无察觉。

  朱静掠了下涌到额头的碎发,把手机装进口袋。的士来了,她拖着行李箱上车。

  “你好,请问去哪里?”的士司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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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哪里呢?朱静头脑一片空白。她沉吟了几秒后,说:“去昆明的鲜花市场吧。”

  司机下车,打开后备厢,帮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待她入座后,司机问她是来旅游的还是探亲的。

  “旅游。”朱静侧着脸望向窗外,头也不转地回答。

  “自由行,不跟团?”司机又问。

  “走得急,打算到云南报当地团。”朱静说着又低头看看握在手上的手机。

  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微信“三人行”群里,儿子刚发了一个大雕疯狂喊妈的表情。这小子肯定又缺钱了。她立马回了个兔子装傻的表情过去。儿子又飞快地发了一个撒娇的表情来。按道理,这时就轮到老公胡大朋出场了。自从儿子去年9月到北京上大学后,一家三口就频繁地使用起微信群“三人行”来联络了。“三人行”这个名字是朱静取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朱静自己就是当老师的。

  “我到这之前,刚送两位客人到酒店,他们也是来云南自由行的,提前在网上预订的酒店,就在鲜花市场附近,你要是还没有找到住处,等下经过时,我指给你看看。”司机操一口不利索的普通话热情地对朱静说。

  朱静歪头想了一下,说:“好啊,谢谢。”

  “谢谢你的信任,换作别的客人,也许还要怀疑我是不是给酒店拉客人抽取小费呢。”司机冲着后视镜里的她灿烂地笑开了。

  朱静笑了笑,没搭话。四十岁以后,她便放松了对陌生人的警惕心,可能也是因为有了阅历,对人有了判断力,便不会无端地瞎小心了吧。

  儿子又在群里发了一串表情。微信聊天软件里的这些表情包比文字更能精准地表达想法,所以聊天的人都爱顺手发一个表情。一个表情就可以概况一箩筐话需要表达的意思了,并且,发那些表情更显得诙谐有趣。此刻,朱静望着儿子发的那一大串表情,一点儿也不觉好笑,她嫌烦了。她按住语音键不耐烦地说,胡小宝,说吧,又要多少?

  儿子飞快地发了“1314”四个数字后发了一个“666”的表情。

  熊孩子!她暗自咕哝的当儿,已经用微信给儿子转了2000元过去。

  收到钱的儿子,送了满屏的玫瑰花过来。朱静摇摇头,就连这不用花钱的玫瑰表情包,胡大朋也不曾送她过。

  男人指望不上,就自己来。朱静上飞机前就想好了,这次出来玩一定不吝惜钱,吃好喝好玩好购好,要钱干什么?钱是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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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你看,右手边这个就是你之前两位客人住的酒店。司机放慢了车速,从一栋装修风格现代简约的高楼旁驶过。

  朱静喊停。她看见酒店门前的花坛上开满了粉色、白色的洋桔梗,那是她最爱的花。因为有这花映衬着,朱静就觉得那酒店格外顺眼,这就是儿子常说的“合眼缘”吧。

  朱静拖着行李快步走进酒店。要了间单人房,办理好入住手续。刷卡进房,一室深深浅浅的绿色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这简直不像酒店的客房,倒像是一间雅致的书吧了。

  朱静放下行李,从草绿色电脑桌上拿起那本薄荷绿的折页翻看,那是一本宣传手册,上面有云南旅游的攻略及旅行社联系方式。朱静拿出一直很安静的手机拨打了印刷折页上的电话。

  2

  挂了电话,朱静冲进洗手间上了个厕所,连镜子都顾不得照,抓起背包就往外走。朱静气喘吁吁地奔到了酒店门口左顾右盼,从一辆已经发动了的旅游车上下来一位黑黑瘦瘦的小伙子,小伙子径直走向她,问明她就是刚刚报团的朱静后,便请她上车。

  朱静上了旅游车,一直走到最后排才找到空位。方才电话打的正是时候,这个由散客组成的旅游团队马上就去石林。

  朱静把双肩包卸下来,把包带扣在前面的座椅靠背上,她系上安全带后便把头转向窗外。早晨出门时,家里天阴得很重,江淮之间的三月天,总被料峭的春寒裹挟着。三个小时后到云南,一出机场闸口便被刺目的阳光晃花了眼睛。朱静现在已经戴上了太阳镜,窗外,大朵大朵的白云像堆得老高的棉花垛子似的在蓝天上,这边一堆,那边一堆,厚笃笃的,惹人喜欢。

  “你看那白云,像不像白马?”

  软糯糯的声音轻轻地从前座传来,朱静从蓝天上收回目光,望向前座的车窗玻璃。玻璃投影出一张侧脸,像她开会时无聊了就在笔记本上涂鸦的那些简笔画。蜷曲的长发,挺拔的鼻梁。朱静有点惊叹,这玻璃上的美人居然如此肖似她笔下的美人头像。

  “是像哦。”前座传来一个男声,附和美人之前的发问。朱静看见玻璃上的男人头像缓缓叠在了美人头像上,画风突变,不再像她的画了。

  既然不像她的画,朱静也就没兴趣看了。正好,手机振了振。胡大朋发语音了:“老婆,你去哪了?在逛街还是加班呢?家里冷锅冷灶的,我吃啥呀?”

  她恨得牙痒痒,吃啥吃啥!俩人每天的对话除了吃就没内容了。他肯定是宿醉方醒,眼一睁就像找娘蹭奶的娃儿似的向她要吃要喝。又不欠你的!朱静想。

  压根容不得朱静多想,胡大朋又发了条语言过来了:“我胃好难受,心也慌,你不管我,我要是死在家里你可就成寡妇喽!快点回来给我弄口吃的!要不,你给我叫个外卖也行啊。”

  朱静在心里叨叨:还外卖呢,噎死你!我真成寡妇倒好了。叨叨归叨叨,她手下可不那样,照平常的口气,打了行字发给他:“你自己解决吧,我在云南呢。”

  消息这一发出去,胡大朋的电话就追来了:“喂,老婆,什么情况?你啥时跑了,你真在云南?”

  “对,我在云南。”朱静压低声音说。

  “好好的,怎么想起来去云南了?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胡大朋嘟囔着。

  “来买花呀。就这样,我挂了啊。”朱静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微信上,胡大朋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朱静看了一眼,把手机握在手里,又把眼睛投到窗外的白云上了。云一点点地变幻着,变出了一条龙、一座山、一群羊,最后,居然变成了一张人脸。一张略有些鹰钩鼻的侧脸,男人的。朱静眨巴眨巴眼睛再仔细瞅,果然是那张脸。二十多年了,他突然浮在天上,让她看得怔住了。

  3

  “各位,马上就到石林了……”

  导游的声音把朱静的目光和心思从云上拉了回来。

  去石林,乘观光车的时候,朱静正巧和大巴车上在前座的那对男女坐在对面。侧颜投射在车窗上宛如朱静画中人的那位女士,正脸也美得动人:素洁的脸,悠长的睫毛,妩媚的丹凤眼与微微上扬漾着轻笑的嘴角,即便她笑起来在眼周浮起的细纹,都有一种飘逸的美感。她身边的男人也很好看,穿着浅色的休闲西装,儒雅而不失精干。真是一对璧人,朱静在心里感叹着。

  到站了,一车人都涌着去看阿诗玛。朱静像是被“画中人”的磁力吸住了似的,就跟在他们身后了。美女与美景一样,都是养眼的好风景。

  “画中人”柔若无骨地依着男伴,轻声细语地一路说着。遇着什么好看的景儿,男人就让她站过去,他拿过她的手机给她拍照。

  走到阿诗玛附近,男人又让“画中人”站在水边,他半蹲着给她拍照。“画中人”走过来,看着手机,轻笑道,阿诗玛的头没有拍全。

  朱静忙递过自己的手机给“画中人”看:“我这个拍全了,刚看你站在那里简直太美了,我忍不住拍了一张。你要是喜欢,我们加微信,我把照片发给你。”

  “画中人”看了看朱静的手机,赞她拍的角度好,她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找出来,亮给朱静,朱静乐颠颠地加了她,立马把照片传了过去。“画中人”微笑着道谢。朱静觉得加了微信就成熟人了,她说:“大哥,要不,我给你们俩拍张合影吧,喏,就站这里。”

  男人和“画中人”对望了一眼,转向朱静说:“好,有劳啦。”

  朱静举起相机,定格的瞬间,她看见男人的脸上微微地抽搐了一下。哈,看来他还紧张呢。

  拍完照,朱静把照片传给“画中人”。“画中人”谢过她后,礼貌地说:“妹妹,我也帮你拍几张吧。”

  “画中人”一声“妹妹”叫得朱静心花怒放。这么说自己看上去还不老,不然,这位神仙妹妹般的美人儿怎么会管自己叫妹妹呢。

  拍完照,他们仨就自然地组成了小分队。“画中人”的身子很弱,走不了几步就有点喘息。男人扶着她,不时问她累不累,渴不渴,脚疼不疼,要不要去洗手间。世上还有这么心细的男人,朱静羡慕“画中人”好命的同时,心里对胡大朋又生出几分怨气。

  “姐,你真幸福,大哥对你真好啊。”朱静说完,又自嘲似的笑道,“咳,我喊你姐,别人听见肯定会诧异,姐姐这模样,看上去不到四十,比我年轻多啦。看来幸福的婚姻真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啊!”

  “画中人”望了一眼男人,莞尔一笑,说,我离40岁已经过去15年了。

  啊?朱静没有抑制住自己发自内心的惊叹,她说:“姐,你怎么看也不像那个年纪的人啊!”

  “岁月从不败美人嘛。”男人云淡风轻地笑道。说着,他揽揽“画中人”的肩,问,“冷不冷?起风了。”

  “画中人”摇了摇头。

  朱静怎么看都觉得这一对中年夫妻像是来度蜜月的新人。他们的表情、眼神里都写满了欣赏、爱意,是那种刚刚恋爱的男女才会有的浓情蜜意。朱静羡慕得心酸。

  一下午在石林,朱静不知道自己看了些啥,因为她满眼都是这对美好的神仙眷侣,她的手机相册里全是“画中人”的一颦一笑,一张风景照也没有,好在,美人也是风景嘛。

  4

  从石林回酒店的路上,朱静听男人对“画中人”说:“明天我们去玉石城选只镯子再走吧。”“画中人”还没开口,朱静就在后面欢呼道:“好啊好啊,我和你们一起去!我也正想选只镯子呢,明天是我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正好买只玉镯当礼物!”

  “画中人”喃喃自语般:“二十周年,值得纪念。”

  “可惜我家那位,成天在外应酬,从来不懂浪漫,不像大哥,这么细心。姐姐你真是命好,生得好看,嫁得漂亮,真是人生大赢家!”朱静的脑袋从后座挤到“画中人”与男人的靠座之间,真诚地说着奉承话。

  男人呵呵一笑,算作回答。

  车子一个转弯,朱静趔趄了一下,忙坐正了。车窗外,街灯渐次亮了起来。云南的天比寿州黑得晚。快八点了,胡大朋不知又坐在哪张酒桌,正与人推杯换盏地酣战呢。

  咦,人还真不经念叨。电话一振,是胡大朋打来的语音电话。朱静按捺住看到来电显示那一瞬心生的“心有灵犀”的小悸动,故作冷淡地说:“喂,有事?”

  “没事,就是想你了。你不在家,家里空荡荡的,我今天到现在才吃一碗泡面。他们找我出去打牌,我都没去。下午看电视,迷迷糊糊睡着了,梦见你给我端了碗蛋炒饭,淌口水的香哇。结果,醒来一场空!赶紧回来吧,下回想去哪,提前说一声,我陪你。”胡大朋越说语气越腻歪,腻歪得都像二十年前刚结婚那会儿了。

  朱静差点都要被他打动了。如果他接下来不说:“你赶紧给我叫个外卖吧,就叫一碗蛋炒饭,要能再来一个卤猪蹄子就更好了,汤就随意吧,你看着点。赶紧叫啊,不然我真要饿昏了。”

  朱静还以为他用二十年前那种口气说话,是想起结婚纪念日来了呢。结果,没腻歪几句,他的话锋直转,又转到吃上头了。朱静突然感到心里憋屈得难受,他如果不是找她要吃的,也许根本不会打这个电话。

  算了,怪自己命不好,摊上这么个没情趣没情调的混账家伙。一天就吃一碗泡面肯定不行,他要是饿出毛病来,麻烦的还是自己。朱静默默挂了电话,便给他点外卖。蛋炒饭,卤猪蹄,西红柿蛋汤外加一个炒茼蒿。朱静在吃喝上是从来不亏胡大朋的,通往男人心的是胃,这道理她二十年前就懂。

  车到酒店,临时团,不负责晚餐。下了车,朱静还是跟在“画中人”的身后,男人下了车就快步走到前面接电话了。朱静望着“画中人”瘦削的背影,想起一句诗:“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难怪现在所有的女人都嚷嚷着减肥,女人一瘦就显得柔弱,柔惹人爱,弱令人疼。前面这“画中人”就像林妹妹似的,娇滴滴的,朱静作为女人看着都想爱护她,更不用说男人了。

  男人的电话从停车场打到酒店大堂。到旋转门口,他才停下来,回头望着“画中人”,赶紧往回走了几步,面带宠溺的神色,说:“吃西餐吧,云南菜辣,你吃不惯。”

  “好。”“画中人”即便简短地回话,口气里也带着一种糯糯的绵软。

  “好……”朱静在心里模仿“画中人”的语气语调说。说完,她就真想笑,哈哈,要是她也这么跟胡大朋说话,不知他会不会被吓一大跳。

  胡大朋又冒泡了,“三人行”里,他发了一张几个一次性饭盒的光盘图片。图片下,他又发了一张小猫在澡盆里泡澡的表情。朱静没理他。儿子这会儿刚收到钱,自然也不会理他的。没人理他,他又继续发了一大串表情包。随他,自娱自乐去吧。朱静也饿了,她想,这会儿,去吃点啥呢?

  朱静见“画中人”小鸟依人地随男人往酒店的西餐厅走去,她伸头朝里望望,被里头巨型的水晶吊灯与穿着考究的侍者吓退了脚步。

  她索性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连着酒店的WIFI,从网上搜附近的美食。浏览了好一会儿,她决定点一份过桥米线,一个人简单吃点就行了。

  等餐的时候,她点开“画中人”的朋友圈。朋友圈里一片荒芜,没有晒自拍,没有晒美食,没有秀恩爱,没有发养生链接,没有转鸡汤美文。除了一张发黄的已经看不清人脸的集体照以外,她的朋友圈空无一物。朱静原本还想这么美的人,朋友圈里肯定少不了秀色可餐的照片,她正好观摩观摩她的穿衣打扮,也好取取经借鉴借鉴呢。

  真是一个神秘的女人。

  无法欣赏美女,朱静索性走出酒店,去欣赏门口花坛里的洋桔梗。洋桔梗在夜色里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这种摸不着看不见的香就像神秘的美人似的,最诱人。

  朱静绕着洋桔梗转了好几圈,外卖才送到。她拎着外卖去房间,把外卖摆在那张草绿色的书桌上,拍了张照片发到“三人行”里。胡大朋秒回,啥?

  过桥米线。朱静边吃边回。

  语音电话打过来了,朱静按了接听键,听胡大朋夸张地说,老婆,穷家富路,不要舍不得吃,吃几根米线能填饱肚子吗?

  正吃着呢,等会儿再说。朱静吸溜着米线,不耐烦地挂断了。

  没几秒,胡大朋的红包发过来了,一个接一个,不知道他发了多少,朱静想,这真叫应接不暇!

  胡大朋这蠢物,啥都不会。微信发红包还是去年过年学会的,红包最高限额200元,他想多发点钱给朱静,居然不晓得转账这功能可以多发,他只会发红包,傻乎乎地发了几十个。

  朱静一个个点过去,把手指头都快累抽筋了,果真应了那句话:点钱点到手抽筋,哈哈。

  点到最后,是胡大朋发的一句话:“老婆,我就这些私房钱,都上缴了,明天你别忘给我点外卖啊。”

  “猪!”朱静恨恨地骂了一句。跟这种人在一起,八辈子也别想幸福!情商为负,好人好事做都做了,那份“好”却被他一句话全给毁了。

  5

  第二天早上,朱静被客房电话给闹醒时看了下时间,六点半。起床拉开窗帘看外头天还是黑的。云南的天,黑得晚,亮得迟,时间就像是比家里晚些似的。她突然心像被蛰了似的疼起来,觉得自己和胡大朋不在一个时间向度里,好像隔得很远很远,这种远比距离上的远更令她恐惧。今天是她和胡大朋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日呢,也许不该赌气跑出来,二十年不都这么过来了吗?

  二十年前的今天,也是此刻般天光未放的光景,她去婚纱店里化新娘妆。那时小城里刚刚进驻了一家专业婚纱摄影店,兼外租婚礼服装以及化新娘妆。那天,朱静被化妆师化了一个很僵很白很傻的妆,胡大朋西装革履地到她的闺房接亲的时候,一句话没说呢,就大笑起来。他笑得手舞足蹈,就跟被人掐住脖子似的,乱扑腾。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张口就说:“你这脸白得就像从面口袋里钻出来似的,哈哈哈哈哈哈,演鬼片都不用另化妆了……”

  他说完又傻兮兮地笑开了,她被他笑哭了。眼泪弄花了妆,他笑得更凶了。唉,都什么事呦!

  朱静冲回忆里大笑的胡大朋和大哭的自己摇了摇头,又回过神来,刷牙洗脸,对着镜子涂脂抹粉。

  朱静收拾好自己,走出房间。在大厅里,她看见“画中人”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棉裙,外搭薄荷绿的长开衫,很平常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就有了飘逸的仙气。朱静悄悄吸了吸自己发福的肚腩,朝“画中人”走去。

  男人此刻正在导游旁边,他说,请导游等下帮忙介绍一家可信的玉石柜台。

  车子开了两三个小时,终于到了玉石市场,朱静在偌大的市场里转来转去,望着玉石标签上那骇人的数字,没过多久她就连看的兴趣都没有了。这么多玉石居然找不到合适的,因为看上的价格太贵,便宜的又瞧不上眼,唉,这世界,矛盾真是无处不在。

  虽然朱静已经断了买只玉镯当结婚纪念日礼物的念头,但旅游团还是有规定的,游客不在这里头待到固定时间,是不允许出门的。她无聊地拿出水杯,去找茶水间。没走几步,她看对面柜台边,“画中人”纤细的手腕上已经戴上了一只翠绿的镯。真好看啊!她快步走过去,距“画中人”两米远就站住了,她听到导游说,打完折八万八。

  男人问:“喜欢吗?”

  “画中人”说:“太贵了。”

  “喜欢就好,黄金有价玉无价嘛!买玉就是图个缘。”男人轻轻拉着“画中人”的手,笑呵呵地望着这手腕上的镯子。“我去买单,你自己再随便看看有没有别的喜欢的。”

  男人说完就松开“画中人”的手,在导游的带领下往收银台走去。没走两步,他突然回过头,对朱静说:“小妹,麻烦你来一下。”

  朱静目光还愣怔怔地盯着“画中人”腕上的玉镯。听见男人喊她,像从梦里惊醒似的,猛地一回头,慌慌地应声,跟了过去。

  男人刷卡买了单。朱静望着他从皮夹里掏出一支细小的签字笔,在pose机上吐出的对账单上飞快地签了名。真是帅气!她想到胡大朋,哼,也就只有发几个红包的能耐。亏得自己昨天还感动呢,跟人家一比,那几个小红包算啥呀!

  男人接过单据,装进皮夹,对收银小姐与导游各自道了谢。导游的脸已经成了一朵花,这么大一单,够他乐了。

  男人转过身悄悄问朱静:“小妹,你挑好了吗?”

  朱静嗫嚅道:“没有,不买了。东西太多,选花眼了。”

  “我想麻烦你再帮我挑只镯,就按照你的尺寸挑。”男人说。

  “嗯?”朱静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我家里那位,这么多年也辛苦了,过两天就是她生日,我想给她买只镯子。她身材跟你差不多,你挑个能戴上的,她估计就能戴。”男人说。

  “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朱静心里一惊。

  “我是说想请你帮我太太挑只镯。”男人平静地说。

  “你太太?可是,姐姐她……”朱静突然感觉心脏像被重锤猛击一般,她望着“画中人”方向,疑惑地问。

  “她是我大学同学,我们是89年毕业的,毕业后就各奔东西了。去年,因为筹划毕业35周年同学聚会,我们才再次联系上。不瞒你说,她不仅是我大学同学,还是我的初恋女友。如果不是因为某些原因,毕业后不得不回到贵州老家,我的太太肯定不会是别人。”男人肃穆地立在一块巨大的原石旁,说罢,长长吁了一口气。

  朱静愣在那儿,周围的嘈杂仿佛都消失了,她感觉自己脑海里一片混沌,那些混沌像云似的,变来变去,她不知道男人下面又说的一大段话是什么内容。那张浮在云天上鹰钩鼻子的侧脸又出现了,朱静想,他,会不会也在某一天,告诉别人:如果不是我毕业前稀里糊涂地跟人打架,把人打坏了,被抓进去,今天,我的老婆肯定会是朱静,而不是别人……

  手机轻微地一振,便把朱静拉回了现实。她低头看手机,是一条气象信息,提示寿州有雷雨。“今日惊蛰”,信息里的一句,让她想起当年她在婚后收到了一张匿名的贺卡,贺卡上是她熟悉的字迹,写的是她读书时喜欢的词人范成大的《秦楼月·浮云集》:

  浮云集。轻雷隐隐初惊蛰。

  初惊蛰。鹁鸠鸣怒,绿杨风急。

  玉炉烟重香罗浥。

  拂墙浓杏燕支湿。

  燕支湿。花梢缺处,画楼人立。

  朱静走出玉石城,站在刺目的阳光里,伸手拦下一辆的士,坐在车里,她没有看天上的云,也没有看路边的花,她在手机上订了最近的航班,她只想赶紧回寿州,最好能赶上胡大朋晚上应酬回来之前到家。她要熬一锅白米粥,与大朋两个人,在灯光下,面对面,喝一碗养胃的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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