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因为感冒,又引起了肺呼吸困难的症状,得知以后我回到家时,她已经躺在大炕上吊起了药水。每一次生病,身子骨本就不太硬朗的母亲,都要被疾病狠狠地折磨一通,身上的气力像春蚕抽丝,一点一点的被剥离。
躺在大炕上的母亲,衰老的容颜因为染了病状,脸颊处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头顶干枯的发丝,像北风吹过之后的枯草,乱蓬蓬的左右伸张,像遭受了一场严冬的侵虐。看着眼前这样的她,突然我的眼眶发涨,喉咙里像塞了棉花堵堵的。
见我来,母亲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一边的父亲大声地训斥她不听话,忘记了前两天因为乱动手上鼓起的大包?被训斥一顿的母亲面上带着委屈,又躺回炕上,一边吊水一边歪曲着身子,和我断断续续的讲着话。
看我因为担忧她的病情脸色不是太好,她故作轻松朝我嚷嚷开了:“我感觉已经好多了呢!再挂两天药水,肯定能出门了。”
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问了医生,因为她岁数渐大的缘故,用药的效果远不及年轻人要好。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估计这次,母亲还要挂上八九十天,甚至更久才能缓解病症。
因为身体的原因,加上春寒料峭。北方的气温像琴键上的音符,忽高忽低让人难以琢磨。这样的天气母亲极少出门,其实她对春天的向往一点儿不比我们差。
那青青的草,即将绽开的花儿,绿色的树,对她来说都是一种诱惑。因为自个儿的身体怕又受寒,那样会再次为我们添了麻烦,她尽量忍着不出门,挣脱春风的抚慰鸟语的纷扰,把阳光关在门外。但是我总能从她的眼底,看到她对春天的渴望。对春的期待早已肆意流淌了。
每天挂了水,依偎在墙角里的母亲,目光游离,早已从敞开的大门里溜了出去,在春光里乱窜、在春风里跳舞。我知道,其实她多么希望走出大门去看一看摸一摸,感受一下大自然春上枝头的妩媚。
但是因为病情较重,一次得吊三个药瓶,一天的治疗才算结束。一个上午的时间,她的神经处于紧张之中,身体里的每一处细胞都在接受药水的滋养。
起了针,母亲撑着两条胳膊吃力地从炕上爬起,拿出待客的姿态尽量将上身抻直,两只脚规矩地蜷缩一旁。她一直是这样的人,都是把该有的礼数,以及对别人的尊重放在首位。不管看到家里谁来,无论什么原因,都觉得自己躺着和别人说话,就是对客人的不敬。
她在我们小的时候,也时常这样教导我们:上门是客,要注意言行举止,不能因为仗着在自己家里就慢待人家。端茶倒水这些基本的礼数要有,不能让别人来了一次惹了尴尬,再也生不出想来第二次的想法。
如今的母亲,把这种习惯也用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身体好的时候,一见我们回家,端茶倒水拿点心,恨不得将家里积攒的好东西,一股脑儿的全摊在炕上供我们挑选。在她的眼里,我们不仅是她的孩子,更是她珍贵的客人,这样小心翼翼卑微着的母亲,很是令我心疼。
回想每次生病打针,我们几个回家看她,她的脸上都带着愧疚,一直责怪着父亲打电话挨个通知。因为她的病耽误了我们忙碌的工作,与她来说就是一种罪过。看着她自责的表情、躲闪的目光,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感受到一丝被理解后的快乐。相反,对什么事儿都为他人着想的母亲,生出了几分羞愧。
想想我小时候每次生病,会尽情的在母亲面前撒娇讨要抱抱要好吃的,尽管那时候母亲要干地里的农活儿,还有一堆干不完的家务等着她去做,她却不厌其烦对我们低声低语的好生安抚,像守着宝贝一样,小心地宠着护着,用尽所能拿出家里最好的美食迎合着我们的胃。现在我们长大了她却老了。
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人老了跟小孩子一样的想讨要呵护讨要关爱。而我的母亲,小心翼翼自私得把这种想法压在心底,生怕它们一不留神跑了出来,搅乱我们按部就班的生活。这样的母亲,让我们做子女的无言以对。
今夜无风月朗星稀,吃了晚饭给母亲去了电话,那头的她声音尽量高抬,朝着电话喊着:今晚又吃了什么饭,家里有多少好东西没有吃完,大哥或大姐今天买了什么美食送回家之后话风一转,不要牵挂着我,家里一切都好!
她在那头儿数落着这些,无非是怕我惦记她的病情又扔了工作往家跑,她的小心思我岂能不懂?面对这样通情达理的母亲,我时常反省着自己,我究竟有多忙?忙的让家中的老母,两眼欲穿的盼着我来,却又不敢说出口。想啊想的都没有想明白,到底忙在哪里?
和煦的春风,卷走了残冬的最后一丝寒意,是否也能将母亲身上的痛一并带走?桃李竞艳的季节,娇矜艳丽的春阳笼罩下,母亲必会挣脱疾病的束缚,精神矍铄地亲吻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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