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当《读者》还叫《读者文摘》的时候,摘录过一篇译自日本的文章,据称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题曰《壁虎的爱情》,说是有一人家钉墙纸的时候,图钉钉在一条雄性壁虎的尾巴上,壁虎被钉住,有一条雌性壁虎坚持每天捕捉一些苍蝇等小昆虫来喂养它。十年后屋主重新装修,撕开墙纸,发现了这一幕,被雌壁虎十年如一日、坚持喂养雄壁虎的精神感动得不得了。
不久,有人质疑:一、壁虎的寿命,有可能超过十年吗?二、壁虎的尾巴极易脱掉,危险时刻,它常常“丢车保帅”,抛出一条尾巴,活蹦乱跳,迷惑天敌。文章读罢,令人如醍醐灌顶:如此常识,我也懂呀,当时怎么被“壁虎的爱情”感动不已呢?
从此,读书看报,我就多了“第三只眼”。
最近,在第六期《青年文摘》读到一篇《中尉的微笑》,据说也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第二次车臣战争时期,俄军攻陷了车臣的首府格罗兹尼。战斗进行得非常惨烈。为彻底消灭躲在旮旯里的反政府武装,俄军横扫之处,几乎片瓦无存。
一位刚从电话里得知自己已当上爸爸的俄军中尉,在经过一片瓦砾时,听到了一阵哭声。这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这声音让他马上想起自己还未见过面的女儿——他看清了,这是一位年纪约五六岁的小女孩,她的父母显然在俄军猛烈的轰炸中丧生了。看着她那双惊恐的大眼睛,中尉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胸前——那里有一包精美的奶油巧克力,是他搜索藏匿在一家倒塌商场内的车臣武装分子时捡到的,准备带回去送给妻子和女儿。但现在他明白,面前这个小女孩更需要它。中尉微笑着递上巧克力,一边轻轻地问她的名字,一边正打算把巧克力塞给她后转身离开。小女孩忽然从身后的破书包里摸出一把手枪,熟练地对准他扣动了扳机……
这个故事之所以格外感人,就在于事后家人在清点中尉遗物的时候,中尉脸上依旧挂着慈父般的微笑,可以想象,就在遇害之前,他仍然把小女孩当作自己的女儿。
这个故事确实“格外感人”,要不,它也不可能原发于《深圳青年》,又被推荐到《青年文摘》。不过,细加推敲,疑点多多。
一、中尉中弹而死,死前至少要有一段短暂的痛苦过程,人的自然属性决定了这位中尉如果死后还有所谓表情的话,只能是痛苦的。
二、五六岁的小女孩书包里的手枪,应该有保险栓,否则极易走火。一位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面对女孩摸枪、拉保险栓、扣动扳机这一系列危及自己生命的动作,毫无反应,难道他只想“微笑着死亡”,为后人留下一段美好的传说?
三、激烈的战斗不知进行了多久,“俄军横扫之处,几乎片瓦无存”,这时候的中尉怎么可能“刚在电话”里得知自己当上爸爸?我没上过战场,但从小说《高山下的花环》中读过这么一个细节:有位高干夫人,打电话给雷军长,要求他关照其儿子。雷军长接到电话,十分震惊,怒骂道:“这种时候,她竟然能将这种电话打到前线阵地!”可见,战地电话是不容外人随便打的。
已经片瓦无存而战斗尚在激烈进行的地方,即使俄军迅速安装战地电话,能容许中尉从容接听这种家务电话吗?根本就不可能。很明显,所谓“中尉刚从电话得知自己已当上爸爸”是虚构出来呼应他捡到巧克力糖“准备带回给妻女”而已。
这个所谓“真实的故事”是从何而来的呢?据文章介绍,是凤凰电视台记者卢宇光在俄罗斯采访时听说的。读者们注意了,只是“听说”的。
俄罗斯与车臣的矛盾,已激烈到多年诉诸武力,战争难免伤及无辜,为淡化车臣方面的民族敌意,诞生过普希金、托尔斯泰、契诃夫的俄罗斯,自然能虚构出这么动人的故事。这本事,可比我国当年靠声嘶力竭呼叫“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来歌颂“文化大革命”的“四人帮”之流高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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