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住在东城,去劳动人民文化宫的机会较多;后来,随着北京市向外拓展,我便搬到城外去了。这样,只有在每年的书市,来到太庙,挤到熙熙攘攘的读者群中,买一些想买的廉价书。热销的摊点,往往难以与年轻人比赛力气,半天下来,也着实劳累,便找个树阴下的长椅歇腿。
过去逛太庙,喜欢读树。树可以读吗?我想这个回答是肯定的。因为一棵树,就是一本书,树和人一样,即使同一品种的,也自有她独特的个性,如果说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这世界上也找不到两棵完全相同的树。无论在旷野,在公园,在小院的树木,或是马路的行道树,只要成林,那也是一个形态相异,性格不一,各呈丰采,绝非一色的丰富世界。读树如看人。尤其是种植在太庙里的松、柏、桧、槐,巍峨庄重,枝根虬结,风姿苍劲,气势不凡。她们矗立在那里数百年,几乎是北京的历史见证人。
如果树能言语的话,一定会涌出沧桑的感叹。所以,细读她每一圈年龄,都能寻觅出皇室的兴衰,民国的变迁,五四的激情,抗日的斗争,以及解放以后新岁月的生活轨迹。古树虽古,可并不因年纪的包袱而嚣张跋扈,在她周围,许多年轻的后辈树,同样生长得从容不迫。这种上了年纪的大度、宽容,便越发地显得一种分量感、尊严感。但是,树老,和人老也差不多,老人通常行动迟缓,老树通常也就长得很缓慢,老人通常不那么活跃,老树通常也就不是很起劲地生长。那残断的枝丫,萎缩的树干,不太振作的针叶,留下了太多的时光痕迹,好像时间在古老的身躯里凝滞住了,不免给人老态龙钟的印象,使人肃然起敬的同时,也多少使人生出一丝惆怅。
因此,整个太庙里面,那满园关不住的春色,那一片郁郁葱葱,青绿苍翠,唱主角的已非这些前辈树木了。老树的光辉,已是昨日的事情。看来,还是年轻好,因为在成长着,意味着拥有时间,因为在成熟着,意味着来日方长,所以,解放后陆陆续续栽种的别的什么树,就比老树要生机盎然,要朝气蓬勃,显得生命力特别旺盛的样子。风一来,你可以听到那白杨树的硕大叶片,或细细低语,或大声聒噪。也许生活就是这样一个后来居上的局面,未来属于谁,谁就拥有更多的话语权,而徜徉在古树底下,就没有这一份热闹。
展眼望去,所见皆绿,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白杨,爬满了照壁瓦墙的藤萝,拥塞的行路夹道的冬青灌木,花飞花落招蜂惹蝶的丁香、海棠,令读树的我不禁觉悟,古树的缄默沉思、庄重成熟的状态,固然具有历史的魅力,但是,要没有这半个世纪种下的树木花草,仅凭那些爷爷辈的老树,是构不成这一片苍葱凝碧的绿色世界的。正因为老树之外,更多的是新树的出现,才形成这一片怡人的景色。
买书,看压缩在书中的空间和时间;看树,阅读大自然,那可是活生生的大块文章。树的世界,人的世界,其实都在新陈代谢的进化规律之中。懂得这一点,无论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是血气方刚的青年,都能达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境界,就像园子里这些新的、老的树木,融洽相处,和衷共济,社会的祥和氛围肯定会日益地浓烈起来。
温馨启迪
文字平实,层次分明。作者将书与树两种记录人世与自然变迁的事物巧妙而自然地联系在一起,使客观的眼前事物与历史的、人生的思考结合在一起,对于自然更替、世事变迁的感慨平静地流泻出来,体现出作者的气度与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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