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一杯牛奶喝完，他的眼睛骤然凸出来，继而一阵猛烈的咳嗽，仿佛要让他吐出喝进去的牛奶。

　　妻子注意到了这一切，感到很恐惧，她也还没喝完杯子里的牛奶。

　　“亲爱的，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告诉我。”

　　他没说什么，只是用手指指报纸。他咳得太厉害，说不上话来。

　　“我们亲戚是不是出事了?你父亲?你母亲?你兄弟?我父亲?我母亲?我兄弟?”

　　他克制住不让自己咳嗽，说：“没什么事。”说完又咳了起来。

　　她走到他面前给他煽风，好让他稍微舒服一点。

　　“你在报纸上看到什么了让你咳得这么厉害?”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指着报纸说：

　　“是升职的消息。”

　　妻子用充满关爱但又不无责备的语气说道：

　　“唉，亲爱的，你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或者我们哪位亲戚出什么事了。”

　　她坐下来，端起牛奶杯，问道：

　　“亲爱的，是谁升职了?”

　　“是好朋友塔里格被提拔的消息。”

　　她吃惊地问道：

　　“就是在美国学习的那个塔里格吗?”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几周前他还没等完成学业就回来上班了。”

　　他再次看着旁边的报纸。

　　“实际上，他应该提拔了，他比其他人更优秀，那些没能力的人占着位置，还被提拔，而老实人常常遭冷遇。”他一下子不说话了，好像想起一件搁在心里多年的往事。

　　妻子让他不要太生气，关切地说：“唉，亲爱的，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再想它了。你已尽力了，当时你在岗位上的时候工作太卖力，太老实。”

　　丈夫曾在塔里格现在工作的公司里上班，由于某个原因，工作二十年后就退休了，实在是有些早。

　　他注视着妻子，说道：

　　“亲爱的，那事已结束了，我不会去想的，刚才只是勾起了对幸福时刻的回忆。”

　　她为丈夫的遭遇感到心痛，但还是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说道：

　　“亲爱的，公司为你举办了最好的欢送仪式，这是在肯定你为公司创建所付出的辛劳。”

　　“只是一场简陋的仪式而已，他们借此表达心中的高兴，因为我走了，他们留下了，没人和他们竞争了，没人能威胁到他们和继任者的生存了。”他看着妻子，心里很痛。

　　“是的，的确是有点简陋。”

　　他把报纸扔在桌旁的椅子上，说：

　　“你知道吗，我应该首先祝贺他被提拔为公司总经理，明天我就去他家道贺。”他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说：“我现在就去他上班的地方，去他的新办公室，我要成为第一个祝贺他的人，还要成为第一个警告他的人。”

　　她觉得纳闷，问道：“你警告他什么?”

　　他看着报纸，说道：

　　“警告他注意他们，注意那些手舞足蹈的人。”

　　她平和地说道：“亲爱的，祝贺是应该的，提醒也就是说两句忠告。你现在可以去祝贺，但忠告就放在以后吧。”

　　他故作平静，其实内心颇不平静：

　　“是的，现在不是给他忠告的时候。”

　　他去了自己的书房，一个可以静心阅读、与书籍对话的地方，但是那则消息的阴影一直附在他身上：

　　“在祝贺他之前，我要先警告他……是的，我要警告他当心那些人，他们是两面三刀的人，是彻彻底底的骗子，是手舞足蹈的小人!等这么长时间了，他们的末日该到了。”

　　他拿起电话，凭着记忆拨通了塔里格的号码。电话响了，但没人接。

　　“也许他一早就去了新的办公室。”

　　第二天早上，小花园内的花坛里投射下一个巨大的影子。这个花坛是他退休后完成的唯一一项工程。他发动了汽车，脑子里闪现出很多想法，他想着第一次该怎么去见他那位当上经理的朋友。

　　“我该怎么开口呢?先祝贺他还是先警告他?不，我应该先送上丁香花表示祝贺，然后给他一个忠告。”他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好。“我应当先警告他，再祝贺他。作为朋友，应该这样。”他又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我应该先和他坐下来，祝贺他，告诉他提拔成经理是当之无愧的，他完全够格，然后，我再忠告他。就这样定了。”

　　他到了公司，走了进去。

　　他想起了什么，不禁大笑起来，自言自语道：

　　“我倒想见见上任领导，那个愚蠢的白痴。”

　　他走到前台，一个员工迎了上来，说道：

　　“你好，萨利赫老师，你退休这么多年了，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他十分开心地说：“有件好事啊。”

　　他在那里押上身份证，拿着贵宾卡朝电梯走去，这时，一位迎客的职员问道：

　　“萨利赫老师，要我们为你做些什么?”

　　“我想拜访一下塔里格，就是总经理先生。”

　　“总经理先生今天有个长会，明天也许还要继续开，你最好先和秘书预约一下。”

　　“我今天想见他，表示一下祝贺。”

　　职员从萨利赫的语气中看出他很迫切。

　　“既然是这样，那就请稍等，我和秘书通个话，看行不行。”

　　萨利赫心里想：

　　“没关系的，我今天可以等一等。”

　　“萨利赫老师，秘书处让你去一下。”迎客的职员喊道。

　　他去了，说出想见塔里格的想法，但秘书告诉他今天不行了，要过一个礼拜再说。他顿时怒了，再也无法平静：

　　“你告诉经理，就说我是萨利赫，他的朋友，他马上会知道的。”

　　在一番恳求之后，秘书说她会给他结果的。

　　他回到底楼原先等待的地方坐了下来，跷起了二郎腿，脑子里想着各种事情。各种杂志的不同封面，路经面前各等人所投下的高低不一的身影在脑子里掺和在一起。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有点不耐烦了，便起身朝迎客的职员走去。职员表情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萨利赫老师，有事吗?”

　　“兄弟，我等不及了，我想，你能不能和秘书处通个话，问问情况。”

　　职员很不情愿地拿起电话，和秘书悄悄说了一通。

　　电话打了很长时间，职员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把电话放好，想说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萨利赫老师，请，秘书在等你。”

　　他感到有点满意，悄悄说道：

　　“兄弟，谢谢你帮忙。”

　　他走向电梯……突然，职员叫住他：

　　“对不起，萨利赫老师，这部电梯是专供总经理和贵宾用的，你只能走楼梯。”

　　“没关系，关键是我要见到他，一切都会有所改变的。”

　　“是啊，是这样的。”

　　他拾级而上，走过一层又一层，就像他的年龄，走过一道弯又一道弯。到一半的时候，他开始琢磨起来：

　　“以前，我每天要爬多少级楼梯啊?”

　　他上到最后一层，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走进这一层。第一次是做公司职员的时候，当时，就是在这个地方，前任总经理的秘书把他被免职和被要求退休的事告诉了他，而总经理连面也没露。

　　他走进秘书处，又一次感到很开心，他试图掩饰这种开心。

　　“不好意思。”

　　“有什么事?”

　　“我能见见塔里格吗?”他有点结巴，“塔里格先生，就是总经理塔里格先生。”

　　“您是谁?”

　　“他的朋友，萨利赫·萨利姆。”

　　秘书冷冷地说道：“他们不是对你说了，塔里格今天在开会，但你可以在隔壁等等，也许在会议间隙你会见到他。需要为你点些什么吗?”

　　“谢谢，什么也不需要。”

　　他走进隔壁房间，在那里等着，自言自语道：

　　“塔里格这样做也没错，他甚至连接待那些祝贺他的人的时间都没有，一上任就在开会。好样的，他才是真正的好领导，先做后说。”

　　他朝天望去，说道：

　　“愿安拉助他成功。”

　　他靠在椅背上，再次跷起腿，双手交叉在胸前：

　　“如果我跟他讲想回来工作，他会同意吗?没问题的，他需要一个知心的人，需要一个忠于他的人。是的，除了我，还有谁呢?”

　　光线正慢慢从房间里撤退，萨利赫看看表，埋怨时间过得太慢。

　　“他会给我一个怎样的职位呢?”他觉得无所谓，“任何位置都可以，重要的是我在他身边。是的，我们要首先把那些手舞足蹈的人从公司清理出去。”

　　他盯着手表看，分针走过了整整一圈，会议还在进行。

　　“肯定是秘书没告诉他我在这里，如果说了，他一定会亲自出来迎接我的。这没关系，再过一会儿，我就可以和他单独聊上很长的时间，没人打扰我们。”

　　他注视着院子外面，心里想：

　　“这院子需要改建一下，应该把它建成一个春意盎然的美丽花园。我会跟他讲这事，或者等他重新任命我以后再和他说，这样我就可以亲自负责改建了。”他又看了看表：

　　“他会对那些手舞足蹈的人有什么动作呢?他一定会与我商量这事的。”

　　他再次看了下表，离12点就差2分钟了。会开得真长，萨利赫等得厌烦了，他的脚却像钉在地面上一样，甚至都没怎么动过。

　　在等待的时候，他没看到有谁出来过。

　　突然，秘书用娇气的嗓音喊道：

　　“萨利赫老师……萨利赫老师……”

　　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来了。”

　　“塔里格经理忙着开大会，我想你能不能换个时间来拜访他?”

　　他觉得奇怪：“我现在不能见他吗?你告诉过他我在这里吗?”

　　秘书冷冷地说：

　　“对不起，因为一直在开会，我就没和他讲。你能留个电话吗?我会打电话和你约时间的。”

　　他觉得更加不可思议：“为什么要我的电话号码?他有的。”

　　“和你联系的是我，我会安排时间让你们见面的。”

　　他询问道：“能给我你们办公室的号码吗?”

　　秘书冷冰冰地说：

　　“对不起，办公室等着换新号码。”

　　“那这样，我直接打他电话。”

　　“对不起，他已经换了号，他的号是很私密的。”

　　他嗓子里咯咯地响。“我知道了，我会等你联系我的。”

　　他拖着步子离开了办公室，走向楼梯口，突然电梯门打开了，出来一帮手舞足蹈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诧异地盯着他们，他们理也不理他，径直朝总经理的办公室走去，总经理正在等着他们。

　　在公司门口，他瞥见自己的影子变得很短，但是他在影子里看到一种不安分的跃动，摇曳多姿，随即平静了下来。

　　他上了车。回到家里把杯子里的牛奶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