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棵树都在自己的根部深埋着一个故事。
我眺望着那棵滨枣树,决心要把它遍体鳞伤的故事讲出来。
我边走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嘴里咕哝着“滨枣树不能拔啊”,手却在地面上掏出了一个坑,然后把树种放进去就离开了,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这是对灵魂的告慰,“滨枣树不能拔啊”这句话却一直挂在他的嘴边。
他跨过门槛离开了家,我们画在门楣上的方格子和粉笔画就是陨落时刻的见证。
直至今天,斗转星移,滨枣树已茁壮长大,伸出的枝丫怜爱地拥抱着院子,这时,我不能相信他竟是这位慈祥老妇的唯一依赖。
我瞟了她一眼,她一身黑,脸色忧郁,一根根银白的发丝从披肩下钻出来。她的屋子是孩子们的乐园,是当初我和小伙伴们常去的地方,也是现在这些孩子们想去的地方。
他们像候鸟一样定期去她家,兴高采烈地鱼贯而入,嘴里淌着口水。而她总是很慷慨,他们从她那里得到各种各样的糖果后,笑容宛若秋千一样荡漾在他们脸上。她的手掌仿佛就是为他们稚嫩的小手准备的。
她捧着让孩子们感到开心的蝴蝶,把他们送到院子门口,双手摊开,放飞那些蝴蝶。然后,她要凝视那棵树良久,向上天祈祷几句后才返回到屋子里。
我不知道她是否还在继续着我曾称之为为他招魂的仪式?
捣碎几粒酸枣,闻着它的味道,良久才罢。我想起他对她的好,她回忆起他的时候,也会笑上一阵子,然后含着泪花吻一下我的膝盖。
思念让她学会了每天读点什么东西,她不读的时候,我便去看望她。
就像昨天!
那些孩子候鸟般地去敲她的门,但门没有开。
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些孩子从那棵滨枣树上摘下了许多果实,然后匆匆离去了。
而我的邻居则吼着追赶他们。
多年以来,孩子们的欢笑声让这位邻居浑身不自在。
他难道没有意识到我们是在为孩子们铺就一条道路!在这条路上,他们会看到沙漠,看到滨枣树,看到那道门槛,看到那些粉笔画,看到我们可爱的奶奶是多么的安心。我们绝不能让他用硬生生的说教挡住这条路。
我们有自己的路,在这条路上我们赤着双脚行走,哪怕脚后跟已经开裂,我们有自己的世界。
那些想用鞋子来禁锢住我们不让我们启程的人,难道不知道当我们光着脚丫的时候,我们是属于大地的,属于主的吗?
难道他不知道这棵滨枣树是为他们生根发芽的吗?
他骂她的时候完全是一副疯子样。
他怕孩子们从他车旁经过会刮擦到他的车,他怕酸枣掉在车上会损坏他的车,这不是疯了嘛!每次她听到他粗暴地喊着“我要警告你们,这是最后一次警告”的时候,她马上会厉声反驳他。
那天,她正在帮他补衣服,为他祈福。我没有听到她哭泣,这种痛苦虽然是无声的,但却极其巨大。
“他们会弄坏我的车子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听到她央求他:“他们的快乐就是我的食粮,他们每天在这里玩是家常便饭,你行行好吧!”
“走着瞧!你会付出昂贵代价的。”
他撂下话就走了,留下她宛如刀割的心。她跪在滨枣树旁,面朝蓝天。多年以来,这事就尘封起来了。自此,我远远地离开了,依靠自己的双手生活后,我再也没有和他面对面过。
有一次,他撒下的捕鸟网罩住了我的双脚,这张丑陋的网让我动弹不得,酸枣从我手心滑落,为此,她很恼火。从那时起,我再也没出过家门。
昨天已经过去,今天,哀怨的痛哭声划破长空。
他能赶走她吗?
时间沉睡在这片土地上,泥土的芬芳、采摘的滨枣、低声的吟唱,所有这一切都匍匐在我的身体里,让我震撼。
可怜啊,这一幕幕景象不会原谅我们,要将我们埋葬在冷漠、背叛的时空里,以至于让活埋也成为合理的事情了。
我急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地喊一声也许会让愤怒的人好受一点。我透过窗户,看见了她。我那把破烂的刀,对于忠诚的深扎地下的根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她带着满脸愤怒,拼着命想把压在邻居汽车上的滨枣树抬起来!没有任何仪式,我又闻到了酸枣的味道,听到一个头发花白的人低吟着“滨枣树不可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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