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乡政府大院坐落在龙塘乡的街头，依山而建。大院主要由三栋楼房而组成，三栋楼不是品字结构，而是一字排开。一进门——也就是最右边，是一栋四开三层的砖结构楼房。整栋楼全是水洗石墙面，层与层之间用大约两公分宽的条形玻璃隔开，看上去层次分明，较为舒服。这栋楼的一层主要是公安派出所，右首边就是所长办公室，其余的分别是接待室、档案室和审讯室。二楼是民政办，三楼是政府的各种档案室，门基本上都是关的死死的。每层的门窗外都加得有铁护栏，十八圆的钢筋焊得牢牢的，防盗很是一流。因为一楼最为热闹，所以人们都习惯性地叫这栋楼为派出所。最左边是一栋很老的楼房，它还是砖木结构砌成，共有两层，一层是政府食堂，二楼是财政办，但知道的人很少，所以大部分人都称之为食堂。在派出所和食堂之间的是政府大楼，这栋楼外表是用白色涂料刷成的，亮堂素净，阳光照在上面，蛮耀眼。整栋楼外形像是车头和车厢的关系，面对大楼，左边五层，像是车头，右边四层，像是车厢。左边是一进三开间，一进是门厅，三开间带一拐楼梯。往右是一条幽深的过道，两边各八开间。从外面看这栋楼，并不高大雄伟，但进入里面，其实是很宽敞的。不过最主要的是这栋楼是整个龙塘乡的中枢，乡人大、党委、纪委和妇联等都在这栋楼里面。政府大楼比起它左右两面的楼房，那是相当的年轻，据说是现书记赵盛源来了之后才修的。

　　龙塘乡的书记赵盛源是个真正的草根。世世代代都是居住在龙塘乡的农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盛源从小就有大志。据说读中学时，在街上看到一张告示，落款的署名是乡长的名字，盛源当着同学的面将乡长的名字改成赵盛源，同学们都说他胆子够大的。可是他却做到了乡书记，那是更高一筹。因为是农民出身，赵盛源最了解老百姓的疾苦，也就做了许多对家乡有益的实事。龙塘乡每个村都有路进村，而且都是赵书记亲临指导铺修，村民只是出力，并没要村民的半个子。为此，龙塘乡的人都非常感激，每谈到赵书记，人们都伸出大拇指表示赞同。赵书记下队时，如果遇到哪家办喜事(主要指红白喜事)，他都会送点礼金，喝点酒和人们拉拉家常。但他自家有事，却不通知任何人，可是他父亲去世时，是全乡人送上山的。可见赵盛源的为人。赵书记最恨不劳而获的人，他在任时，由于农村经济不景气，土地短缺，有人就干起偷牛盗马的勾当来。说起这方面的功绩，还得说到另外一个人，那就是派出所的所长——赵阔。

　　那时，龙塘乡流传一句顺口溜：龙塘有两赵，强盗无处逃。赵阔是军人出身，不是本地人。但其人一米八的大个子，魁梧雄壮，当兵时，一次任务中受过伤，额上横着一条六七公分长的伤疤。随时一个四平头，那条疤一眼就能看着，但他从不因此而回避，反而视为自己的骄傲。听说此人酒量特别大，从没人看他喝醉过，有时和书记一起喝酒，不仅帮着喝，最后还能将不能走路的书记扛回家。此人说起话来声如洪钟，刚直不阿，一身正气。赵盛源和赵阔，一文一武，整个龙塘乡可谓是家喻户晓。而他们的嘉话是不断地传出来。

　　就在两赵刚上任时，小屯村刘家塘刘清波家的牛被盗一事，这是人们总是难以忘却的一件事。

　　几年前的六七月间，庄稼绿油油的毯子铺在大地上。月光洒在叶片上，清风拂来，摇曳的叶片闪着银光。午夜过后，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已进入梦乡，更深人静。此时，刘清波的母亲出来小解，却发现自家的猪在外面游荡。当时老人有些不解，明明关好的猪怎么会在外面呢?老人走到圈门口一看，圈里空空如也，啊呀，牛不见了。老人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牛被偷了!”这下可不得了，不仅自家人被惊醒，几乎是划破了整个夜空，将刘家塘的人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刘家塘的男男女女一下涌到刘清波家来，可是大家除了看见被猪拱过的泥巴外，田野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动静。刘清远建议哥哥报警，大家听说报警一事，都没了兴趣。刘显富这时出来说话了，说刚来的所长很厉害的，而且与前任相比，正义之感强了许多。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多有条出路，总比没有好，侄子刘清波听了大伯的话报了警。那时赵阔还没睡，听到值班警员接电话后，知道了大致的情况，亲自指示说，叫村民们在周围转转，找不到就回去睡觉，剩下的交给他。村民们没太在意，也没报什么希望，各自散去了。

　　执勤警员挂了电话后，赵阔对他说：“小林，准备一下，我们两个去。”说着，他把警服一穿，皮带套在腰间，配枪入盒，把那辆“南方125”摩托车骑出来，带着警员小林呼啸而去，消失在朦胧的月色里。

　　上任不多久，赵阔就将偷牛盗马的交易窝点摸得一清二楚。这次他准备来个守株待兔，要先赶到窝点埋伏。那个叫垮岩渡的黑交易窝点，在龙塘乡南面与邻县交界处。那儿边远偏僻，地势险要，即使是摩托车也只能到岩顶上，必须步行才能到渡口。约一小时后，赵阔两人来到垮岩岩顶，将摩托车藏在树林里，然后慢慢摸索着到渡口边上躲起来。赵阔看到，即便是在这深夜，渡口边上还有人在活动，可见这里所干的勾当。

　　两人静静地等。

　　大约两个小时过去了，身边的小林已发出轻微的鼾声。这时，渡口边上骚动起来了，似乎有人喊说“来了”的声音。此时天刚蒙蒙亮，从他们来的方向，赵阔看到有三人赶着两头牛慢慢地向渡口走来。赵阔轻轻推醒小林，示意他有人来了。小林睁眼看到赶牛的三人，就想站起来冲过去，赵阔赶忙用右手摁住他，叫他别忙着动。那三人慢慢地向渡口挪动，此时渡口那边走出来四五个人，双方好像是约好的一样，不说话，只是用手在空中比划着手势。赵阔觉得时机已成熟，他走到路中间喊道：“站住，人和牛都留下!”这一声虎吼，撞到对面山崖上弹了回来，还是将众人唬住了。被唬住的众人刷的一下将目光投到二人身上，看到只有两人，才放松下来。此前在渡口边上游动的那些人也慢慢地围过来，手里操着家伙，似乎想要动手。赵阔喊了那句话后，右手悄悄地滑到枪套哪里，将扣子打开，随时可以拔出手枪。这时他看到势头有点不对劲，刷地拔出手枪举在空中，大声说道：“都别动，谁动打死谁!”对方这次没被唬住，还是蠢蠢欲动，咔咔打开保险，“砰”地向空中放了一枪，声音在两边的山崖上撞了几个来回才消失，此时那些人才如梦初醒——真家伙!才一个个老实起来，赵阔示意小林，把手铐将赶牛的三人铐起来，将牛绳把三人拴在一起带了回来。回到龙塘乡政府，天已大亮。当通知刘家塘来认牛时，人们还不相信，直到刘清波将牛牵回家，人们才相信来了位厉害的所长。至此，赵阔所长享誉了龙塘乡。从那以后，龙塘乡很少发生偷盗事件，“书记坐阵谋划，所长亲临战场”是龙塘乡经常摆说的话题。这样两位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的人物，康二爷的事，他们怎会不知道呢?

　　那天康二爷被带到乡政府，赵盛源和赵阔就来把康二爷带去，说是有特殊照顾。避开属下之后，赵阔就笑嘻嘻地说：“听说您老喝酒是个高手，平时都没机会向您讨教，今天算是逮着机会了，无论如何也要喝个痛快!”

　　“是啊，您老别有什么想法，您的事我们一清二楚，请您来是想和您喝杯酒。今天由我请客，咱们不醉不归。明天，明天要是没人来接您，我亲自将您送回去。”赵盛源也在旁边帮腔着说。

　　康二爷可真是哭笑不得，就这样被一个书记和一个所长拉着下了馆子喝酒，直到第二天。

　　刘显富一行到了乡政府，除了刘显富，大家都认为康二爷会被关在审讯室里。到了派出所门口，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可是都很失望地缩了回来。刘显富让喜贵带着其他人在乡政府院坝里找个地方坐了，由他去找政府领导问问。问了才知道是书记和所长带去喝酒了，现在还没回来呢，要他们再等等。

　　听说有人来接康二爷，赵盛源和赵阔才从酒桌上下来，亲自把康二爷带过来。刘显富与二位虽不曾谋面，但彼此都知道情况，见面后，互通了姓名，寒暄几句后，刘显富把来意说明，并将大家的联名担保书交给书记。书记夸赞刘显富做事周到，细心，不愧是老干部。说有了这个联名担保书之后，对上面也好交代，康二爷的事就算是过去了。刘显富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简单，本以为还要和领导谈什么道理等，怎么也没想到赵盛源比想象中的还要通情达理。不过，这也可以看出康二爷在龙塘乡的名气可不小，而且很受人尊敬。刘显富长抒了口气，总算过了一劫，否则还真的无法向秀珍交待。刘显富问还要不要办什么手续，书记告诉他什么也不做，可以直接回去了。刘显富等人再次向书记和所长致谢，带着康二爷回小屯村了。

　　回来的途中，刘显富和康二爷谈到了雷楔的事。康二爷有意向刘显富说雷楔的事，但想到既然没被乡政府找出来，那就谁也不说了，免得另生枝节。但他没想清楚的是雷楔怎么会没被找到呢?他肯定知道是秀珍，可秀珍又怎么知道乡政府要来家里?秀珍如何认识雷楔?

　　雷楔放在哪里去了?

　　原来那天嘉欣打电话回家，去接电话的是秀珍，康二爷并不知道此事。秀珍听嘉欣说事情可能很严重，搞不好会被坐牢，秀珍是吓了一跳。嘉欣告诉秀珍他只是听说，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大意，叫秀珍回去好好找找。秀珍大概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回到家，康二爷也没在，当然也没有和他商量的意思。秀珍是个及细心的人，平时虽然不去过问丈夫的事，但知道丈夫放东西的地方。她把木箱打开，找到雷楔，秀珍第一次拿到这东西，怎么也想不到这块石头会有多大作用。秀珍没多想，只是将这块会致人于死地的东西藏起来。可藏在什么地方呢?挖个坑埋起来，出门怕被人瞧见。家里到时会被翻个底朝天。秀珍突然想到厨房灶洞的煤灰里，她走到厨房，用小铲子将煤灰铲出来，再用小锄头挖了个小坑，将雷楔包好后放进去，再将煤灰覆回原处，任凭神仙也找不到。所以那天乡政府的人翻了他们的家，做做样子，即便是认真翻箱倒柜也找不出来。康二爷知道是秀珍藏起来了，只是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

　　康二爷想不通，也就没有去想了，找个时间问问秀珍得了。刘显富看着康二爷若有所思的样子，本想问问是什么事，但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随便说说闲话，不时将到小屯村了。

　　刘显富等人不知道这时的小屯村村口的小路两旁，村民们列成两队，那鞭炮是每家一圆，解开来一串接着一串地摆在地上，差不多摆去一里地长。村民们认为康二爷“被抓进派出所”是遭了晦气，要用鞭炮给他冲冲晦气。这是小屯村历来都有的一种习俗。无论是从派出所出来，还是住院回来，村民们都会用这种方式冲洗晦气。当然他们不知道康二爷去乡政府后的真实情况，他们也不去问，只是记得有这么一种方式，也只知道他们应该这样做。而到场的人都是出于真心本意，他们没有装，也不会装，即使是其他人他们也不会装，更何况是康二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