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身着黄棕丝蓑衣和彩色雨衣的壮民,早就猫在房前屋后的大芭蕉叶下,一听到孩子们的吆喝声,纷纷从滴着雨水的绿荫下冒出黝黑的脑袋来,不谋而合地跑向停在中心马路上的小货车,双手扒拉着车沿,猴儿一样地蹿了上去,村民组长主动请缨说:“白博士,我们来替你们卸下设备吧。”白鹭珶露出醇厚的笑意道:“那敢情好啊,谢谢老乡!”只一会儿功夫,壮民们七手八脚,就将整车设备一卸而空。
河谷的雨水像孩子的脾气,哭笑不定。一转眼,头顶上的云彩笑了,裂开了一条缝隙,太阳就探出了脑袋来,向大地顽皮地做鬼脸,照得水田亮堂堂的。正悠闲觅食的白鹭那么素净,像几块移动的一尘不染的白丝绸,人们正好可以借阳光晾晒一下发霉的情绪,而传进耳朵的鹭鸣比秧苗稻芒还要尖细。此时的景物是棉质的,风打着呵欠,远近高低的鸟鸣又站在了油亮的绿枝头上。
队员们脚蹬雨靴、手执仪器,站在深红色蚯蚓蠕动的湿漉漉的田野里,围笼着白鹭珶和谭玉银,自动地呈半扇形排成一排。谭玉银着重提醒要注意河谷地带的特殊性和复杂性,这里地少人多,土地细碎,寸土寸金,族群矛盾突出,此前就因土地权属争议引发纠纷,发生过激烈的械斗。接着,白鹭珶向各小组布置完勘测和测绘任务。队员们自动散开,踩着窄细油绿的田埂,聆听着不绝于耳的细微虫吟,融入一碧万倾的田畴,展开了勘测和测绘作业,而远远近近悦耳的蛙鸣将壮家的日子吟唱得高低起伏、错落有致。
白鹭珶在田间地头里与壮民们攀谈着,大家亲人般地围笼着她。一位山坡屯的白发老人蒙桂浩牵着孙女的小胖手,指着河坡屯与山坡屯交界处的那片田地问,是不是这块地也要征用,白鹭珶神色笃定地说:“这块地将来是国花广场的位置,是展示园最漂亮的地方,更是最傲娇的脸面呢!”
锣鼓正好敲打到点子上了,白鹭珶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可捅了马蜂窝。村民们一念成魔,人群开始骚动了,认定这块地确权应属于各自的村屯。像榕江岸上饥肠辘辘的猫群厮抢一条在岸上蹦跶着的肥美的三角鲤,一开始扯着铜锣般的嗓音,还只是发生语言上的争执,指着鼻子骂对方是孬种,继而互相推搡,引发了激烈的肢体冲突。白鹭珶声嘶力竭地喊:“请不要动手。都是乡里乡亲的,没有谈不拢的事情!”此时,仇恨的火焰远高于理性的光芒。双方都被高架在怒火上炙烤,脾气冲得像火药,谁也不认怂,全然听不进任何善意的劝阻。缺少河谷地带土地情结的白鹭珶,轻描淡写一句话怎么能打开这个淤积经年的死结?河坡屯现场势单力薄,推搡不过山坡屯的村民,很快几个村民被暴打得鼻青脸肿。河坡屯村民听到求救呼喊后,在几个务工返乡青年的鼓捣下,带着一群打扮特别“社会”的人,手执长棍、短棒和刀具等凶器,屁颠屁颠地冲进了勘测现场,与山坡屯村民近距离地肉搏,直打得几个人的伤口露出了白骨,脑袋被扁成了扭曲的血葫芦,有人嗷嗷叫着大声喊疼,有人却摁住内心的风暴不吱一声,乱泥中的禾苗被践踏得东倒西歪,到处血迹斑斑。
白鹭珶穿梭在两屯间竭尽心力地劝导,要求双方立即停止械斗,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协商。无奈当时场面混乱,她的头部不幸被乱棍击中,顿时血流如注。蒙桂浩连忙用蒲柳之身护着白鹭珶,嘶哑地喊道:“她是姆六甲和布洛陀派来的,谁敢动她,我第一个跟他拼了!”蒙桂浩昂着皱成橘子皮般的脸,晃着一头硬撅撅的银丝,挺直瘦硬的身板护住白鹭珶说:“你们可以打我,但决不能动她一根指头!”
这时,蒙桂浩的孙女蹲下来,俯下胖乎乎的身子,用一只肥嫩的小手抚摸着白鹭珶面颊上的血迹,泪汪汪地问:“娜,疼吗?”她笑着点头道:“疼啊!”
白鹭珶静一静有点儿昏沉的脑子,下意识地瞅着小女孩,她长着一张黧黑的小脸蛋儿,嵌着两个清浅的小梨窝,一双羞涩的眼睛让修长的睫毛箍起来,黑眸子如两颗闪动的珍珠,更像青草池塘中摇头摆尾的黑蝌蚪,活灵活现,惹人怜爱。
“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了?”白鹭珶斜着受伤的脑袋问。
“我叫蒙晓婷,五岁了。”她格外娇羞地说,用小手轻轻地抹去了眼中晶晶莹莹的泪光。
“你的波咪是干什么的?”白鹭珶忍不住猎奇心的驱使,强颜欢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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