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三”不知道的是,两年前,也就是“二油花”高中毕业的第二年,他已经是村支部委员了。那时,村里四十岁以下的党员只有他一个,他是全村乃至全乡最年轻的党员,又是高中毕业,沾那么点“青年才俊”的味道,自然就成了党组织青睐和培养的对象。年末换届,贾平被提名为候选人,并全票通过当选支部委员。但由于资历尚浅,需要历练,加上贾有道的极力阻挠,才放弃了村书记的竞选。村支书一职仍由“甲亢”担任。“甲亢”今年虚六十,也姓贾单名一个康字。是“二油花”的爷辈。
贾康当了二十多年的村书记,是典型的“老黄牛”、老好人。他办事公平正义,有一定的威望。但缺点是思想保守,缺乏拼搏进取精神,对村级发展和振兴没有一个明确可行的思路。他怕惹麻烦,对一些惠民工程并不热衷,能推就推,“老天风调雨顺,村人各安其业”是他最大的慰籍。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与上级领导尿不到一个壶里,常常因意见相左顶撞上级,长此以往,就没有哪个领导稀罕他,适时退下来是最好的选择。可诺达一个村子却挑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贾平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聪明是够聪明的了,就是有些“慌疯”,说话、办事不太着调,估计村民不会买他的账。但目前能够接盘的还就只有这个“二油花”。前年将他吸收进班子,实指望历练历练挑大梁,可人家常年在外务工,村里的事根本就没沾手。好在这孩子义气,将应得的补助一分没领,全分给了其他的村干部。眼下,马上又面临换届,选住谁算谁吧,咱是不当这“日眼蝇子”了。
“国庆节”刚过,贾平接到通知,要他到乡里开会,而且不准请假。
参会的只有他一人,接待他的是乡一把手李书记,其实就是个别考察。从九点到下午一点整整四个小时,李书记对这个小伙子的思想和经历进行了全面的了解。
贾平给书记的印象是:头脑灵活,思路清晰,有想法、有能力,而且目标明确,功利和私欲不明显,完全能胜任村书记。
换届选举如期进行,虽然贾有道百般阻拦,但有乡党委力挺,贾平如愿当选为小柳村支部书记。原书记贾康留任村委委员,另一位委员叫王占,四十三岁,绰号“榔头”。
选举结束,是就职演讲。第一个发言的是贾平:“感谢父老乡亲,和乡领导对我的信任,推选我为小柳村支部书记!我很荣幸,感到光荣。我知道自己资历浅,没有经验,但这并不代表我没能力做好村书记这项工作。说实话,我“二油花”当这个书记,就是想带着大伙借国家的惠农政策为咱村争取一些实际利益,几年后这种机遇有没有就难说了。要说有私心,那就是借机体现一下自我价值,这也不是啥龌龊的目的。我知道有人背后议论,说我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来捞“油水”了。这纯粹是无稽之谈,你们大多也知道,我“二油花”每月一万五的工钱不落地,村里能有啥钱入我的法眼?当然,好花也得众叶扶,我这个“油花”,要想有点作为,也是离不开老少爷们的扶持。”
“以后我的工作是跑外,主要精力放在引进项目和争取省、市、县项目扶持资金。咱们先从基础设施入手,提升人居环境质量。我有钱,差旅费我自己垫,争取不到资金我一分不报。村里的工作由贾康二爷和榔头叔负责。现在我任命我爹贾有道同志为我的私人助理,协助村干部做好工作,他老人家是个能人,咱不能剥夺人家发光放热的权利。”
“轰”大多数人憋不住笑了起来。
“臭小子,拉我干嘛?不干!”
“淡定,淡定。贾大撇子,这是严肃的场合,注意影响。再说本书记定下的事是你一句话能推翻的吗?我给了你那么多钱是让你和我唱对台戏的吗?”
“老少爷们,咱村近一、二年里工程少不了,大家该出工时出工,该出力时出力,共同把咱村的建设短板补上来。我将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有谁不出工也不出力,那就是自绝于小柳村村委会,自绝于我“二油花”,我可是个记仇的人,到时你最好别求我办事,说白了,一个公章也别指望我给你盖;修路你不参与,你家的车,你亲戚的车就给我停在村外。我的讲话完了。”
“哗”乡书记带头起立,鼓掌欢迎。听得出来大家认可并十分欣赏这个“小油花”。
“真看不出,这小子有两把刷子,是个当官的料,头一次讲话都不带思磕。”
“要真象他说的那样,咱村可就烧高香了。”
“这小子比甲亢难弄,咱不惹他。”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就这慌疯日气(音)的——悬。迟早得出事”······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贾康和榔头也完成了演讲,无非就是些努力工作、积极配合之类的套话,底下的人也没咋在意。
当天晚上,村委班子做了调整,妇女主任换成了“汤姆森”(唐志琴)。这女人秃顶、大眼、将军肚,嘴上功夫了得,天生“忘夫相”,由于彪悍霸道,没人敢招惹。论辈分,她是“二油花”的远方舅妈,俩天才惺惺相惜,一直就挺投缘。
刘全(小名,三胖,贾平发小)接任会计。贾有道同志暂不明确职务,当下待岗。
“两委”成员确定后,贾平开始做工作安排:“咱村的班子成员,都是我的长辈。从现在开始,村里的事就是我的事,也是各位叔婶的事。我想你们不会等着看笑话吧?现在刚开春,地里没活可干,我的想法是趁着农闲把咱村的主街道进行拓宽、硬化,戏台前拓展为广场,以此为中心,构筑贯通东西南北的十字大街,咱村以前基本就是这个框架,只是需要拓宽一些,降一降路面,一些私搭乱建的围墙、简易棚,该拆的拆掉,工程不大。我爹协助唐婶负责拆迁,这是他们的强项。三胖随我外出,到乡里和县里申请支持。咱们这边先动起来,前期费用我垫着,我想上级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即使真的申请不下来,我“二油花”也认了,谁让我是小柳村的子孙呢?何况我的名号里还有个“非物质文化遗产——油”,咱不能辜负了孔老二同志创造的这个字。”
他的话虽然有调侃的味道,但还是感动了众人,包括贾有道,一干长者均未说话,却也默默颔首。
五天后,“小张三”带着一台铲车,一台挖掘机、三辆翻斗车来到小柳村。当天下午,小柳村笼罩在一片机械轰鸣中,期间,有两家“抗台”的“钉子户”阻挠、要补偿,但架不住“大撇子”和“汤姆森”连央求带突突,阵地很快就守不住了。
工程挺顺利。七天时间,整出了基本路况。乡长、书记来过两次,挺感慨,啥也没说,就把水泥给送来了。砂石料村西沙河就地取材,全体村民自愿认领任务(每人最少半方),贾平和他娘也亲自去筛沙子。这倒不是“二油花”的号召力有多大,而是大家都觉得:早该这样了。“小张三”负责搅拌和拉运,“贾大撇子”带着村里的十二个泥匠,两班倒铺设路面。
半个月后,纵横交叉,十米宽,总计一公里长,平展展的、贯穿东西南北的、质量最好的、造价最低的村级大街闪亮登场,村人无不扬眉展颜,这可是他们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啊!
这件事,乡里也一直关注并发过几篇报道。竣工剪彩这天,县主要领导带着相关部门头头前来祝贺。就地召开调度会,动员县直部门发挥自身优势,对自力更生的小柳村施以援手。
交通局支持建设资金三十万元;发改局负责安装太阳能路灯六十盏;水利局承诺:援助扬水泵两台并帮助全村铺设自来水;教育局出资二十万元修缮村小学;林业局援助风景树(云杉)二百五十株;文化局认领了全村主街道的“文化墙”设计和绘制。最后表态的是“小张三”,他的工程机械只收成本费和人工费,相当于半价。
“一拳打得百拳开”。这个春天里,小柳村沉浸在热火朝天的美化、亮化工程中。村委会三间东下房改做食堂,五位干净整齐的妇女负责做饭、送水,贾有道同志全权张罗。儿子的指示是,必须保证顿顿有酒有肉,每天不重样。“贾大撇子”忙得是脚后跟打屁股:“这到底是谁在当干部?要不是看在你为村里办好事的面子上,爷才不带抖擞你呢。”
“怎么了老同志,大领导我这么重用你,还发牢骚,要不让唐婶给你做做思想工作?”
“行行行,免了。你厉害,你是老子,我啥也不说了。”
“对嘛,毛主席说过: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好好干,不久的将来我会提拔你的。”贾平背转身假装揉鼻子。
为体现领导的关心和诚意,“二油花”每天和施工人员吃住在一起,“贾大撇子”偷奸取巧弄来的母猪肉被他说成是野猪肉。由于是老野猪,所以吃起来发木、略微有点腥味;“三胖”从邻村买了一只“狼青”(犬类的一种)杀死炖熟后说是狼肉,特意给弟兄们尝鲜的——有狼皮为证;弄了些野鸡翎扔在墙根,饭桌上的鸡块无疑就是“野鸡肉”了。哄得那些小工、技术员有时竟偷偷藏起一、两块,准备拿回去孝敬老婆孩子。
晚上,“油二书记”端着茶杯、带着“三胖”过来“斗地主”。假如输个百儿八十的就嘿嘿一笑:“今天二哥让着你们呢,看出来没有?”赢了钱,随手一扬:“臭头,还敢和我耍,谁的钱谁拿。那谁——你,老刘。今儿个画的是啥东西,人不人鬼不鬼的,哄二哥是不?”
“哪敢呢!那是抽象派的夸张手法,很有创意的。”
“屁,你就是欺负农村人不懂,变着法糊弄人!再抽象还能抽象过你妹子?”
“二油花”嘴损,也就这么顺杆一贫,倒提醒了老刘。他还真有个妹妹,叫刘巧玲,二十四岁,大专毕业,现在文化局做打字员,待字闺中。妹妹论长相倒也甜美,只是性格邪性、说话办事云山雾罩,与眼前这个“油二书记”有一拼:“得让他们见见面,应该能行。”
“六一儿童节”,村小学张灯结彩,孩子们在欢庆节日的同时,也在讴歌自己家园发生的巨大变化。此时的小柳村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宽敞整洁的大街旁载植着两米多高的风景树,树后是含苞待放的牡丹、芍药,洁白的墙面上绘制着遵纪守法和尊老爱幼的立体画,家家实现自来水入户。
这仅仅是一个春天发生的变化,太不可思议了!到了夜晚,整个村庄亮如白昼,年轻的妇女丑的俊的排成方块,伴随着音乐扭动着腰胯,尽情地舒展着劲辣和火爆;孩子们追逐嬉戏,穿梭在滚动的音节里,他们的父亲、爷爷、奶奶此时大多也在路灯下乘凉、打扑克。村里的牛羊圈、鸡场、猪舍全部转移至村外,生活垃圾定点分类,由专人负责管理和清运。
村民珍惜自己的劳动成果,自觉遵守“卫生守则”,自己不做,也坚决不允许别人污损公共设施,民风在悄无声息中升华。
此时,村西的沙河里,“小张三”的挖掘机仍在嘶嚎。这是贾平的第二招棋:上马项目,发展产业。他要把取砂留下的大坑改造成鱼塘,发展鱼类和鸦、鹅养殖,总共二十五亩。
鱼塘以股份制形式开发。哥哥贾东出资二十万,占股百分之三十;“小张三”出资十万,加上机械费用顶二十万,占股百分之三十;村委会出土地、人工、水资源占股百分之四十,收益用于资助孤寡老人和改善办学条件。初步的计划是:孤寡老人和丧失劳动能力的户每月资助五百元;只要是小柳村的孩子,考住重点中学,就奖励任课老师一万元,有一个算一个。
“小张三”原本是看不上这点“小钱”的,但架不住“油二弟”软磨硬泡地死留,加上他也有“玩玩看”的心理,就勉强答应下来。其实他就是想看看这个“油花书记”还能整出啥“幺蛾子”来。
他购买施工机械,是准备进军房地产的,怎奈贾平不看好,说这个行业水太深,没背景、没后台的人做不了。“小张三”则认为“二油花”是翅膀硬了在借故推脱——个狗日的。
其实“小张三”误会了,贾平把他叫过来,就是在帮他。这几年,农村搞精准扶贫,几乎每个村都在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像道路硬化、小流域治理、移民搬迁、危房改造等工程几乎村村都有。只要价格略微便宜点,不愁没活干。虽说没有房地产来钱冲,但绝对不存在被坑被骗的事。
贾平看出了张哥的不满,但他没有解释,只是搬住他的脖子悄悄说:“我不让你走,你哪儿也不能去,即使阎婆惜活过来你也得给我老实呆着,挣个太平钱不好吗?烧包!一年后去留由你。”
小柳村申报的项目上级正在评估,这也是“二油花”当书记之前的设想:一是打深井两眼,将村东的四百亩比较平整的旱地改良成水浇地;二是在村西建塑料大棚五十个,村民自愿申报。上级有政策:每个大棚能支持一万元;三是动员村民争取小额贷款,利用滩涂搞肉牛养殖。这几个项目县扶贫办来人进行实地考察,均认为可行,不出意外的话,下礼拜扶持资金就能到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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