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根秫秸当拐棍,见了亲姐叫亲娘。
戏楼演了多少戏,世间哪有刘关张?
锅里有米去讨饭,家中有妻包二房。
你争我夺为名利,反目成仇开了枪。
铜锣敲罢人流泪,你方唱罢我登场。
劝的是人活别为一口气,是佛不争一炉香。
前想想,后望望,人死灯灭梦一场。
唱完后,老六指大口喘着粗气,咳嗽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一大口带血的浓痰。
这一次大老黑非但没感到害怕,反而觉着唱得怪有滋味。对于那些乌七八糟的不知是谁人相传还是老六指自己现编的唱词,虽说不明就里,还是有所触动。白毛老六指那双蒙了一层白膜、布满了眼屎的眼睛,也湿润起来。
“走吧,我的腿脚还灵便。郭志清你瘦多了。母狗子屄,过日子细。前些年你还舍得往锅里点上滴酱油做碗神仙汤,有时割块豆腐蘸韭菜花吃,这两年你净啃煮地瓜,钱都浪费在路上了。备好盘缠,这次咱们先去趟高崖街,吃顿麻子的朝天锅,就用三黑的抚恤,别忘了烈属牌子是我挂上去的。”
“我干脆捎上它。”
“鞋样子,匣子,他娘的瘸腿舅子。”
“先从皮狐子沟走。”
“走,走,过了潼关是蛤蟆口。”
没见大老黑放牛,也没见他割青草回来。小六指觉得纳闷,正想另派人去放牛,他又猛然想起,也好几天没见老不死的爷爷出来晒太阳了。虽说早已分门立户,但他每天还是能看见墙根下那团白乎乎的影子。这事有些奇怪,莫非?小六指的脑子一下闪出了那种预感,约了几个人忙往他爷爷的小独屋跑去,发现人并不在屋里。再去大老黑家,院门掩着,屋门敞着,进去后,却没发现任何零乱的痕迹,只是不见了门口的那块烈属牌子。
一村人立刻紧张起来,村里村外,沟里找,井里捞,东南西北全翻遍,还是不见两人的踪影。小六指跺跺脚,死了见尸好说,活不见人麻烦,赶紧报告公安局吧。
吴局长亲自接手这一案子,对这两人他是太熟悉了。新中国成立前他就跟他们相识,也知道两家的恩怨。新中国成立后,为了各自的家人,又一次次上访告状。一个是挂着牌牌的响当当的烈属,一个是当年散尽家财支援革命领着担架上过战场的农村干部,这案子难断!他断断续续也下了不少功夫,他隐约觉得大老黑父亲的死及以后他母亲的自尽八成与老六指有关,是受人所迫还是原本就有贪婪之心就难搞清了。
大老黑兄弟三个多年寻找证据伺机复仇也是煞费苦心。
二黑是不是八路确实难以定论,事实上从一开始,为了复仇这唯一目的,他就兼有多重身份,加入了八路军,也投靠了伪军,是地下党也很可能是国民党的探子,甚至一段时间,他还与土匪九指掌柜的打得火热,你说不清二黑那晚回家到底想告诉大老黑什么或柿村人什么,在“二瞪眼”遭受暗杀未必一定与老六指有关。相反,老六指儿子的失踪却极可能是他所为。
黑漆木匣是一个悬念,它是老六指珍藏的同时也是大老黑想得到的。那么里面的秘密?很可能有三黑的信件、二黑的烟袋,不大可能有撸子、玉镯和九连环,有关金银玉器这类值钱玩意儿,倒可以去审问老六指的瘸腿舅子,那支撸子,则可能落入九指掌柜之手。大老黑她娘留下的鞋样子莫非真的与老六指有关?事情已经过了多年,追查起来迷雾重重,死的人已死,活着的大老黑和老六指已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平日里疾恶如仇的吴局长一下子也有点想不通了,人间万象,世事如烟,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至于眼下这件案子,几乎没费周折即宣告侦破。吴局长赶到高崖,还没等去柿村,就有人报告高崖水库里漂出了两具尸体。找来小六指一辨认,正是他的爷爷和大老黑,没有人看见他们俩是什么时候来的。
岸边草木萋萋,水面波浪依依,不可能出现任何撕扯、打斗的场面。只是在昔日险恶的路口‘三瞪眼’今日水库的东北岸处,发现了一个表面斑驳的破旧的空空如也的小黑木匣,木匣下面,压着一张陈旧的奇形怪状的废纸。
吴局长摇摇头。
小六指将破纸装进破匣子里,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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