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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一朵

时间:  2024-06-02   阅读:    作者:  沈希宏

  糯米糯不糯

  糯稻,是水稻进化过程中的一个独特变种。糯稻的这种糯性,或者说是黏性,是因为它的淀粉几乎为支链淀粉,吃起来温润如玉。在籼稻中有,在粳稻中也有,所以有籼糯和粳糯之分。当然,这种特性在玉米、小麦、土豆等淀粉类作物中也都存在。

  据古籍资料,甲骨文中出现的秫,被认为是糯稻最早的称呼,形容它是“黏性稻”的意思。《礼记》中有说:“秫稻必齐。”晋时吕忱所著《字林》,第一次出现了糯字,“糯,黏稻也。”

  糯米在北方称为江米。糯稻米的淀粉,可真是柔软得一塌糊涂。仿佛米雨而下,曰糯。糯稻米在田间收获的时候,因含水量还高,呈半透明。一经晒干,就是一粒粒牛奶般的乳白。它浑身的支链淀粉,其化学键纵横交错好像稻穗,小分支很多,吸水快,容易糊化。糯米糊化的温度可以比一般稻米低10℃。而直链淀粉像是一根稻秆,分子间排排坐,糊化起来相对困难。现在我们知道,是因为某个历史节点,控制淀粉合成的一个基因Wx自然突变成了wx,原本隐藏的糯性,表达了出来。

  “秋来有佳兴,秫稻已含露。”(《七月五日二首·其一》苏轼)糯稻虽不是大面积种植,但是缺它不可。日常的点心中到处有它的身影:粽子,汤圆,八宝饭,年糕,各色糕点,米粿,灯盏果,糯米丸子,糯米团。都是人们喜爱吃的。打糍粑,可以亲自上阵,乒乒乓乓,你一下我一下,把它打成一坨。还有糯米网。糯米粘人吧,在自给自足的年代,小家小户除了努力种足口粮之外,都会搭配种一点糯稻,做个干粮和桂花糕点啥的。“为此春酒,以介眉寿。”(《诗经·豳风·七月》)讲的大抵是糯米。宋应星在《天工开物》里也说,“南方无粘黍,酒皆糯米所为。”糯性也是人性一种。“李白斗酒诗百篇”“刘伶饮尽不留零”。陶渊明好酒,与娘子争地要种糯米,最终是饭米一半,酒米一半。写牡丹亭的汤显祖,写着写着也总会说,丫头金荷,斟一盅香糯来。

  《本草纲目·谷部》记载,“稻米,今造酒糯米也,其性温,故可为酒。”什么样的糯,酿什么样的酒。典型如绍兴黄酒,就是品质优异的糯稻酿成。清朝袁枚《随园食单》给绍兴酒点赞说,“其味方真。又如名士耆英,长留人间,阅尽世故而其质愈厚。”因为酿酒用的酵母菌,就是喜欢吃糯的,原因正是糯米的淀粉是支链淀粉,糖发酵完毕后其酒酿中残留的糊精和低聚糖较多,因而口感清甜、滋味醇厚。“归来幸有流香在。”(《乍晴出游》陆游)王君新永,致力挖掘南宋糯米御酒文化,研发出了一款宋舍流香,也是色清,香浓,意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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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霜降摘禾,抢收回寨上晾。十月禾把下晾,芋头红薯归仓。”一家煮饭全寨香。我国西南部分地区的少数民族,世世代代爱种糯稻,好吃糯饭,个个都是吃糯米饭长大的糯米崽,糯米娃。春节请亲友,要以糯米饭招待,以表尊重。二月初二,要做红白糯米饭,敬树祭桥。三月初三,则以黄栀汁浸泡,蒸黄糯米饭。腊月除夕,家家户户打糍粑过年。禾苗生长和收获季节,会举行开秧门,祭谷魂,叫谷魂,吃新米等等,许多种祭祀谷魂的宗教仪式。

  历史中和现在,糯米还有另外一个江湖:糯米还是一种非常牢靠的建筑材料——黏合剂。用糯米砂浆做砖,砌墙,用作保护层,都是十分牢固。当你参观某处古建时,常会听到导游说起。现代一些建筑师,也还时常想到用糯米来传承。每逢过年,老爸也都会传统地用糯米熬制成糨糊,贴春联,裱糊一幅字画之类的。余下的糨糊老妈还用作纳鞋底。糯米本身也是滋补良品,补脾胃,益肺气。糯稻根还是一味良药,其味甘性平,尤其治盗汗,退虚热。薄薄的糯米纸,可用来包装糖果、点心或药品,等等。你说它到底是有多粘人。

  你说糯不糯,其实它憨厚。

  吃个软饭

  选育了几个新品种想去华南地区试验,于是电话联系。彩莉妹妹问,你这个品种是做饭的还是做粥的?我说做饭的,我喜欢吃软饭。彩莉妹妹哈哈哈地一串笑,怎么听着不是个味儿。诸君觉得呢?

  可是,真有这个味儿。有一类稻米就是叫作软米。软米或蒸或煮,出来就是软饭了。当然了,也是有籼软饭和粳软饭之分。不知道你吃过没呢。

  不是说你煮糊了就叫软饭,那只能叫作不够稀饭。米饭的软硬,与直链淀粉含量密切相关。一般多数而言,籼米的直链淀粉含量在20%以上,相对偏硬。粳米的占15-17%,口感相对柔软。糯米是0-2%,软成水了。而软米是一类低直链淀粉品种,也称为半糯米,直链淀粉含量在10%上下,介于粘(此处念zhan)米与糯米之间。学界也称为暗胚乳品种,其胚乳不透明,浑浊不清。软米主要由两个基因控制,一个是蜡质控制基因Wx,一个是暗胚乳控制基因du。waxy,蜡质的。dull,暗的。它们之间还互相影响。这两个基因都会产生一些微小的变异,存在剂量效应。携带Wx基因的本身是偏硬米。日本人用化学诱变的方法,培育出了一个叫作Milky Queen的软米品种,就是使Wx基因的其中两个碱基发生了突变,然后神奇地变成了软米。乳白女王,一听名字我就想吃。

  我国云南地区历史上就有种植软米品种。这种软米是野生稻自然变异产生的。比如现在还在种植的毫皮、毫木西等品种,都是用以招待贵宾的上等软米。毫皮,在傣语里是神米的意思。其个子却高达两米八,收获时候甚至需要梯子。当然,通过现代改良,云南已经培育了云粳、楚粳等很多的软米新品种。江浙沪、东北、湖南等地也都培育了许多优良的软米新品种。江苏的南粳,浙江的嘉58、中浙优,种的面积都越来越大。深得市场喜欢,欢迎欢迎。

  软米的育种,当然可以通过实验室测定。那么在田间呢,有些练就绝技的育种家,丢一粒生米在嘴里一咬,就能说出直链淀粉含量是多少。我还欠着火候呢。我在选种田里的吃经是,用牙齿能滋滋切进去的,那个是软米材料。像是用一把钝刀,切开一个蛋糕。生生地陷进去。

  软米的胚乳模糊,看不清楚。可是煮成软饭了,却是外观油亮,食味独特,富有弹性。你捏一捏,它就弹回来。而且冷了也不回生。软米是方便饭、婴儿米粉、膨化食品的理想原料。也特别适合做寿司。这个软饭,现在你想吃了吧。

  彩莉妹妹年纪轻轻的,做水稻种子经营已经10年。除了产量多少,她还特别关心这个品种的米,是适合做清粥还是皮蛋粥,还是做饭给谁吃。她说喜欢吃软饭。虽然有点玩笑,但已是有点深谙稻米的市场细分。

  反正我也是觉得,越来越多的人会喜欢吃软饭。

  米饭的红与黑

  西瓜绿,茄子紫。蜜桃粉,玫瑰红。

  米饭也有红与黑。甚至红得发紫。以至于淡绿,淡黄。用多种不同颜色的米,纯天然的,可以混搭而成五彩米、七彩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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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会有人担心地问。买回来的黑米或者红米,经水一泡,水也变黑变红了。不是染色的吧?是不是真的,其实不是看水有没有染色。因为植物的主要呈色物质是花青素,花青素是溶解于水的。看有没有作假,我们可以轻轻剥一剥米的表面,有没有一层薄薄的种皮。米的颜色存在于种皮上。

  有色稻米的种皮富含花青素、氨基酸、维生素C、有益微量元素等等。其中花青素是一种生命活性物质,具有抗氧化、促进造血恢复等健康功能。有色稻米色泽也诱人,所以日益受到人们的选择食用。虽然我们也可以从水果蔬菜中获得。不过药食同源。从主食中获得的好处是,可以连续少量获得。很多时候,有色稻米也用作节庆活动。比如黎族苗族的三月三,除了常见的红米黑米外,他们会选用一些植物的汁液,把稻米淋成红的黄的绿的,做成一碗五彩饭。寓意如意精彩。

  野生稻大多是红米,估计古代栽种的水稻也大部分是有色米。所谓,沃野收红稻。秋风几家红稻熟。红稻白鱼饱儿女。赤米白盐,绿葵紫蓼,古代隐士也常常这样描述自己简单朴素的山林生活。也是在说红米味道不咋的。而且有色米食用的是带皮糙米,也难免增加了咀嚼的难度,所以有色米在近代慢慢退出了主流。

  科学研究已证实,米的种皮色泽由显性基因控制。也就是说,一个白米品种与一个红米品种杂交,它们的子一代全部是红色的。它们的孙一代,也是有颜色的居大多数。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早期人为有意地选择白米,我们今天吃的还是红米饭。

  山不转,水转。人们生活的提高,对有色稻米又产生了新的健康需求。现代育种也赋予了有色稻米更深的内涵。华南农业大学刘耀光老师,一举将8个花青素合成的相关基因转入水稻,实现了花青素在胚乳中的特异表达,创造出世界首例新种质“紫晶米”。不但种皮有颜色,它的淀粉也有颜色。云南有一位水稻育种家,她的微信名字就叫RoseRice,劳斯莱斯,玫瑰水稻。

  红壳的稻怎么样?好看。可是以后将,不止好看。育种家正在换芯。比如换上一种长粳的芯。能够实现有色稻米既好看又好吃。想吃精米,就把种皮去了。想吃有色糙米,就把种皮留着。照样好口感。蒸饭也好,煮粥也好。

  红,橙,黄,绿,青,蓝,紫。花青素在籽粒的灌浆过程中,经过阳光与温度的积累而呈色不同。花青素也受到土壤酸碱度和气候的影响。相信不远的将来,彩虹稻米的出现也不是不可能。

  嗯。当你熟了,粒粒出彩。

  米粒有长短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稻米粒也是各有大小长短。

  稻米粒的长短千差万别,有的短圆赛珍珠,有的尖细如长箭;有的形如獐牙,有的酷似长枪。长枪江米熟,小树枣花香,讲的是一种长粒糯米。禄米獐牙稻,圆蔬鸭脚葵,则是一种尖粒品种,以动物牙齿来命名。长腰匏犀瘦,齐头珠颗圆,是说米粒长长葫芦籽,粒狭而长如柳叶,是不是苗条很好看;齐头白,则是圆净如珠,状其粒之圆也。至于年年十月骞,珠稻垂欲新,讲的也是一种短圆粒的粳稻。

  人们是用长度和长宽比来表述米粒长短。标准认为,稻米粒长6.5毫米以上的为长粒。我国南方的籼米,特别是华南,普遍种植的已经是长粒的籼稻。外观好看,透明白亮。煮饭也好,熬粥也好,吃到嘴里都还是颗粒分明。而这个指标,在粳稻中是一项空白。

  因为传统认为,粳稻就是短圆粒的。有学者也用粒长等七项形态上的指标来区别籼稻还是粳稻。事实上也是如此,不但是我国粳稻,日本等国的粳稻也都是短圆的。然而未来的事实并不一定,各自会修身,长粒型的粳稻研发已是蒸蒸日上,粳米粒长甚至可以超过1厘米,长宽比可以达到5.0以上。所以我有个认为,未来十年粳稻米的平均粒长会变长。就像中国人的平均身高不断在长高。

  长短自有学问。国际贸易的稻米,对粒长很有要求,典型如泰国香米,也是细细长长。长粒的稻米,在加工过程中容易断裂。这也对长粒稻品种的培育提出了更高要求,不但要好看,而且要尽可能保持不断裂。粳稻因为支链淀粉含量普遍较高,稻米本身相对柔软。所以,粳米变长了,相对而言,商品米率比同样长度的籼米也会高些。

  稻米粒长是一个复杂性状,科学家克隆了好多个影响粒子大小长短的基因。比如有个GS3,它的功能缺失,稻米粒会变长,而且还影响到水稻植株的生长发育。这也不难理解,稻米本身是果实,也是种子,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们说人前不论长短。而面对稻米,我个人还是很想论一下。我已论了十五年,我第一轮做长粒粳稻的时候,它从短圆变成椭圆,已是让我十分欣喜。第二第三轮的时候,我看见了我要的长粒粳稻模样。好看,更是好口感。而且,长粒的粳稻开花也很整齐,田里一看,蜜蜂都来了。

  有一个同学奚落我说,你自己长的短肥圆,还喜欢研究长粒粳稻。当时没有想好怎么回敬,后来是用两碗香味绵长的长粳米饭,堵住了他的嘴。

  粥一朵

  粥者,稀饭也。一两米加二两水,煮成的是饭。一两米加差不多一斤水,煮成的就是粥了。《随园食单》记载,“水米融洽,柔腻如一而后谓之粥。”

  粥是左右两张弓,一起用力把米粒拉扯大。煮粥需要的时间长些,所以也叫熬粥,用的小火有得熬。熬的时间越长,稻米糊化的也越充分。趋前一看,仿佛稻米粒都开花了,一朵一朵沉浮于米汤中。也经常可以看见粥上熬出一层米油。它的成分主要是糊精,是稻米淀粉分解成葡萄糖的中间产物。糊化越充分,米油越多,也越容易被消化吸收。所以粥能宜人,体弱者尤宜。

  粥与国人的关系,正如粥本身,黏稠绵密而相濡以沫。中国的粥,主为食用,也为药用。《周书》记载:黄帝始烹谷为粥。唐代杜甫也知道吹米可熬粥,他说:“谁云滑易饱,老藉软俱匀。”唐代储光羲也有诗说:“淹留膳茶粥,共我饭蕨薇。敝庐既不远,日暮徐徐归。”宋代苏东坡有书帖云:“夜饥甚,吴子野劝食白粥……粥既快美,粥后一觉,妙不可言。”南宋陆游也曾作《食粥》诗:“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粥能轻轻地填饱肚子,想来也是一种世间美好的食物所在。关于药食,《史记》中西汉名医淳于意用“火齐粥”治齐王病。汉代张仲景《伤寒论》有述:“桂枝汤,服已须臾,啜热稀粥一升余,以助药力。”中医以为,粥易消化,益胃补肾脾,用作养生。

  粥有无数种,白粥最常见。也有鸭粥,入以荤腥。也有八宝粥,入以果品。各种高汤粥、海鲜粥、皮蛋粥、碧粳粥、胭脂粥等等。万物可入粥。不过粥有本事,不管来的是谁,统统化为一碗糊粥,均曰喝粥。万物最后也还是米粥味道。这种兼容并蓄,有点似我中华文化。

  以前我不爱喝粥。觉得没几粒米饭,没什么内容。长大点才知道,一粥一饭是多么的来之不易,有一碗粥吃,是中国人几千年生存所需的最后底线。在粮食不能自足的时候,有一碗粥吃已是多么幸福。我看到长渭哥写文章说,迟来者吃厚粥。他还真是聪明,知道等待的好处。好吃不过一碗白粥,尤其是在一夜宿醉的早晨,一碗热腾的白粥下去,可以立即修复昨天的所有破烂不堪。远胜昨夜的美酒。

  在安徽金寨认识的谈超小弟,乍一见面,就觉得有当年常山赵子龙的感觉,年轻帅气有干劲。看到当地农民收了谷子没地方晒,特别是遇到阴雨天气,会产生收而不获的严重问题。谈超小弟在家乡投资建设了大型粮食烘干设备,横刀立马,致力帮助解决当地农民晒粮卖粮难的问题。我也甚是钦佩。有一天看到他在朋友圈发消息说,昨夜宿醉未归,清晨豆浆暖胃,抬头江河日月,低头自惭形秽。我赶紧回复说,再来一碗热粥。

  米饭有千差万别,熬成粥却都差不多,终将是乱成一锅粥,稍有不同在于,粳米粥酱香,籼米粥浓香。

  鲜食有初

  新米上市了。从北到南的人们,在四处开镰尝新。大地一片欢腾鲜香。

  稻友们也纷纷在群里晒米饭。稻友,是一群热爱稻子又志趣相投的玩家,来自天南地北。他们是植物的朋友。有些还植物特性很重,靠阳光雨露浇灌才会成长。因为父亲的水稻田,相聚在一块。当众多人群奔向游览胜地,他们会突然某天带着娃仔从城里出发,开上几个小时的车程,就为到达一块稻田。只看露珠散去,静等稻子开花。

  所晒的是父亲的水稻田,生产的一碗稠米饭。一段美好的小时光,从发起人周华城在朋友圈预先告知的浓浓淘米水中,日渐稠厚。路上的小杭说,怎么烧都好吃。这两天的菜盘都就着饭吃得干干净净,心满意足。木头君说,我婆婆说再来一勺。四川的小云说:“如此的香,糯,软,无论是熬粥还是米饭,没有比这新米更好吃的了。皮蛋,鸡肉,小香葱熬粥,加点碎香菜,儿子和老公只喝粥不吃菜了。我老爹说,平生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米。”

  饭之稠滋味,慰人心肠。熬成粥,稠密软糯极了。煮出来,上面有层亮汪汪的油。吃到嘴里,有一种清香的滑稠。这个米饭Q劲十足,弹性好。从来不吃米饭的来少,也高高兴兴又来了一碗。我妈昨晚烧了第一餐饭,赞不绝口。自己的米,舍不得配菜,只想品味它的原味,米粒化在舌尖,心里想的是盛夏的午后,稻粒在滋滋吸着阳光雨露……稻友们的种种反馈,最高兴的当然是种植水稻的华城父亲。我也是暗暗高兴啊,毕竟作为稻友,提供了新研发的品种。一种籽粒纤长的粳稻,名唤包公子。

  包公子个子中等,不偏不倚,金黄可观,米粒细长如杏眼。轻风一来,还会舞动叶剑。一招回头探月,杏眼微露惹人爱。包公子喜欢在有温度的日子,不紧不慢地生长着。为什么会油亮呢,因为它的脂类含量稍高。为什么会软糯又Q劲呢,因为它有半个糯基因,粳性的淀粉结构也更紧致。清香,则多是因为新鲜。不过长的比当地稻子慢。着实让华城家担心了一把。好在后来,还是沉甸甸地低下了头。

  《随园食单》里说,“饭之甘,在百味之上;知味者,遇好饭不必用菜。”瞧瞧所晒,好像在稻友中实现了啊。稻友周小瑛还学我,用手抓了一撮吃。边嚼边笑,好像过了一把原始生活的瘾。我是感觉稻友晒的每一碗,都依样下了肚,高兴得撑着我了。

  稻谷两头尖,天天在嘴边;粒粒吞下肚,抵过活神仙。常山非遗“喝彩”的传承人曾令兵,手托酒壶敬五谷,长喝一声“福也”。稻友们站在稻田中央,齐声回道“好啊”。喝的真是好彩头,特别响彻。感觉他每顿饭都吃得饱满精神。

  饱满好啊。中国人日常所食,寻常不过一碗白米饭。一碗香喷喷的饭,成为多少代国人的食粮慰藉。现代生活是好了,可是我们又有多久没能想起一碗好米饭的味道呢?平时说请你吃饭,大多是一堆各式菜肴,吃到最后,米饭上来,基本上会忘了吃。作为文明传承的一部分,米饭实在应该得到重视和礼遇,也需要水稻科技更加昌达,不但高产,更能符合人们口味。

  不过我更想说的是,新品种只是美味的一部分。更多的美好味稻,是来自土地的一手货,新鲜的,还有特别感情的,来自稻友稻米以礼遇,来自一起劳动,来自分享。我曾在稻田劳动无数,也还继续奋斗,可是参加父亲的水稻田插秧,收获,照样愉快同行。因为这种活动,有农耕传承,有稻友相逢,有付出和收获,有时间的缓缓流动感,也有新的现代接口。我带着新品水稻呢哈哈。在完全诠释稻子的古往今来,一不小心呆萌,甚至能一直看见古人的刀耕火种,特别整精神气儿。秧苗插在田里,却是长在心里。儿子在我身边学插秧,赤脚蹲站泥里,我感觉他跟稻子一样茁壮。一会就长高了一截。

  鲜食有初。士有鲜食而乐道者,吾味之初也。几个人在稻友群里一凑,一个新词的意境形成了。青年诗人志华兄,喜欢修改。他修改说:“新研之杏眼,种在常山。稻熟。稻友载新米归。有煮之为饭,为粥,皆以为善美。”谬赞哉斯言。不过他上次修改了行程,没跟我们一起割稻。所以,他是错过了一次鲜食如初。

  苏东坡在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日享三白,食之甚美。他的朋友刘贡父问他何谓三白。东坡说,一撮盐,一碟生萝卜,一碗饭。此三白也。看来东坡先生考个试也是艰苦熬过来的。这与东阳博士菜——霉干菜就着白米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回味当初的艰苦奋斗,不失为鲜食。当年的井冈山上,“红米饭,南瓜汤,挖野菜,也当粮”的革命乐观主义,酿造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伟大气势。此中真味,亦是有初。

  米做的小时光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是我的小时光。那时候杂交水稻刚刚兴起。走路去镇上上初中,田野里已经有人在制造杂交水稻种子。说这个母稻,那个公稻。

  盛夏季节,稻花飞扬。人们拿着个长竹竿,把公稻的花,赶到母稻里。

  反正一时风行,家里的稻谷是明显分的多了。杂交水稻的产量,一下子比原来提高了百分之二十。我啥也不懂,一帮臭屁孩在点着煤油灯分稻谷的晒场夜晚,围着高高的谷堆东奔西跑。完了到处都痒。稻谷壳上扬起的细毛毛好多。有些都飞到脖子里。

  小时光唯一有的吃的,就是这香喷喷一日三餐的稻米了。而且是杂交稻米,听着就新鲜。可是实在没什么菜肴,大多时候就是霉干菜和咸菜。有时腻了,宁愿猪油酱油饭。猪油拌着酱油拌着米饭。整碗就忧愁地冒香了。最忧愁是在,今天的功课又不多,屋檐正在滴水。

  好在米会变魔术。米的妈妈是花,因为花生米;米外婆是妙笔,因为妙笔生花;米外公是爆米花,因为又抱米又抱花。呵呵不是。是爆米花。“嘭”的一声爆,稻米四散开花,米香四方飘远。那是一团冬天里最温暖浓郁的空气,方圆几十米都是。所以,每当爆米花师傅一吆喝进村了,不管是排队轮到谁家,都会围个水泄不通,拜佛似的看着那个笨铁筒在风箱拉动的火苗上,一圈一圈滚动。其实有点像经幡。

  还炒米胖。把新米直接扔进锅子里,小柴火烧呀烧,米粒会吱吱地被烫开,稍微胖一点就熟了。米胖,是用来做冻米糖的。冻米糖,必须是大舅舅,毕恭毕敬切的。

  大舅舅来家的时候,我总感觉是下雪天。出奇的冷,那一天都不会出门一步。当然也或许是大舅舅切的冻米糖实在色香味诱人。切冻米糖是一门手艺。火候好,都在融化的红糖水与米胖米花触及的承转起接中。大手伸到热锅里,使劲地搅啊和啊。然后迅速兜出摊开,迅速建筑成一块门板大小的方块,迅速快刀切啊切成薄薄一片片。不然一会就冻成一坨了。我没问过大舅舅哪里学的手艺,也没向他学。我怕烫手。大舅舅来家的时候是我们家每年的节日。紧接而来的寒假,就有大把的时间早上窝在床上吃冻米糖。吃的个被子都甜了。

  在等大舅舅来我家之前的那段空白里。我和弟弟仅有的零食是,你一把米胖,我一把米花。有时也难免偶遇锅巴。

  咳,我们家吧,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妈妈的,老爸连切个青菜都“厚此薄彼”,遭妈妈嫌弃。唯独饭后的咸点锅巴,那必须是老爸的。有时饭煮得过于熟,会有满满一锅底的锅巴,老爸绝对会吃到一半起身离开饭桌的。哔的一声,火柴重新点燃柴火。添完第二把柴火,老爸就拿个小铜勺,沿着锅子一周慢慢滴几滴菜籽油,锅巴开始吱吱冒着热气,这时绕锅三周撒均匀些许盐巴,咸味的气息瞬间散发满屋。就像现在你接近海边渔村的样子,当然菜油香代替了鱼腥味。我和弟弟就巴望着。放下饭碗,等锅巴。

  逢年过节的,妈妈会炒年糕,汤粉干,做汤团。在离开家乡以前,我一直不知道市上的汤团是又甜又粘的。我记得的汤团是分量大大的浸透在一碗鲜汤里,馅是肉蛋菜的,味道最综合。一口下去,什么都有。汤粉干也是,妈妈会把煮好的粉干,捞到另外一盆鲜汤里。一夹一夹分给我们。这样的汤粉干,冷了也不胀糊。炒年糕则是年夜饭必备的,意在年年高。我却只是在乎那一场红糖与糯米热烈相遇的茫然滋味。

  我的小时光,是米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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