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客满满的公交车像吃饱喝足的醉汉，摇晃着饱胀的肚子一路走走停停。车门像一张大口，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吞进去一帮人，什么时候就吐出来一帮人。眨眼间又到了一个新站点，又一口气上来了好几个人。车上原有的乘客动也不动，这车上挤成这样，晚来的能有地儿立足就不错了，他们自己也挤呢，哪儿还有心情给别人让路?

　　终于，人们都挤挤挨挨地勉强上了车。车门正要关上，突然听得外面一声略显尖锐的女高音：“哎，等等，等等呀!”众人“唰”地望向车外，只见一个穿着邋遢的妇女领着两个孩子——大一点的被她拉扯得跌跌撞撞，小一点儿的被她一手揽在怀里，鼻涕口水浸着衣领湿了一片。母子三人都穿着极臃肿的棉衣，远远看去只是分不清颜色的一团。车上那些赶时间的乘客有些不满，嘁嘁喳喳的议论声瞬间充斥整个车厢。

　　司机师傅也有些不悦，等母子仨好不容易上了车，便抱怨了几句。那妇女忙赔着笑脸，说：“是我没注意，怪我怪我。没办法，孩子小，跑不动呢。下回一定不了，一定不了。”“下回?没下回啦!哎，看好了，别让你那孩子把鼻涕乱抹，我这是新车!”司机皱着眉头，看得出一脸的嫌弃。

　　一见妇女领着孩子往里走，乘客们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路来，直通向车厢最后——那儿宽敞一些。让路的原因很简单：都打扮得光鲜照人才出门，都提防别被这三个人弄脏了衣服。

　　可那妇女好像还没明白过来，还感激地朝众人笑了笑，才领着孩子走了过去。他们一路走着，走到哪儿，哪里的乘客就使劲往里缩着，有的女乘客还皱起眉头，轻轻地捂上自己的鼻子。

　　不一会儿，妇女的手机铃声大作。她掏出手机，大着嗓门儿说：“喂，哥，是我，我在公交车上呢，一会儿就到。嘿，你不用来接，接啥接，我还找不到市政府吗?”市政府?车上的人都愣了。等她挂了电话，旁边一个乘客才犹豫了一会儿，道：“哎，请问你贵姓?从哪儿来啊?”故作不经意的语气透着小心翼翼的紧张。不只是他，整个车厢里都仿佛安静了下来，人们都屏息凝神等着听妇女给出的答案。妇女爽朗地说：“我姓戴，从四方镇上来。”戴……四方镇?一听这个，一车人都不由自主地看了过来——他们新上任的市长也姓戴，听说老家也是四方镇的!一时间，全车人都对这个妇女刮目相看。突然，人们竟觉得她这一家子也不这么令人讨厌了。那位乘客瞅着妇女怀里的小孩，说：“这孩子，长得真是讨喜。有一周多岁了吧?和我家那个差不多大……”说着，还伸手去逗了逗孩子，好像他和她一家已经很熟了，熟到可以跟邻居似的拉拉家常。

　　车子很快到达市政府站，这个妇女要下车了。全车人又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路来，不过这次，他们让路的原因就有些微妙了。司机赶快按下车门的按钮，还殷勤地帮妇女把她的小孩抱下了车。

　　妇女下了车，一眼就看见了早就等在路边的哥哥，那个一手抓着扫帚、一手提着簸箕的清洁工人——她哥哥是在市政府大楼里负责扫地的。她高兴地说：“哥，你不知道，城里人客气着哩，刚才在公交车上都给我让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