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落了大雨,晨起,空气清凉。树丛中传来几声鸟鸣。去早市闲逛,买了几斤樱桃和毛豆角。心中默念:“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首词,红与绿是点睛之笔。时光是一位神奇的魔术师,樱桃一点点红了,芭蕉层层变深碧。一转眼,到了盛夏时节。
在早市遇见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卖荷花,一桶清水中养着许多荷花与莲蓬。我将一捧胭红的荷花和翠绿的莲蓬抱在怀里,无限荷香染暑衣;将荷花、莲蓬插在透亮的玻璃瓶中,我便有了一塘菡萏。
荷花几朵粉红,几朵洁白,忽然想起《浮生六记》中,芸娘以荷花为茶酿香的事:“夏月,荷花初开,晚含而晓放。云娘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荷花盛开的时节,待夕阳西下,荷花还未合起花瓣,芸娘用纱囊包好茶叶,放在荷花的花蕊中。夏夜,荷花合拢花瓣。第二天,晨曦初露,荷花盛开,取出纱囊,茶叶吸收了荷花的清香,取清泉水泡茶,茶香与花香盈盈缠绕,其中茶韵与佳趣真是妙不可言。芸娘真是有着极佳生活情趣的妙人。难怪林语堂说:“陈芸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人。”
我喜欢丰子恺先生的樱桃图。一扇典雅的木格窗前,碧绿的芭蕉随风摇曳,桌上白瓷盘里盛满红玉似的樱桃,有一只红蜻蜓从窗外飞进来。红红的樱桃,映着翠绿的芭蕉,色彩明丽,生机盎然。这大概是缘缘堂初夏时节的美好写照,一派恬淡安然,岁月静好。他的画里有诗,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惆怅。令人感叹年华似水,人生易老。
苏州藕园里,花窗处种有芭蕉。几株芭蕉立在粉墙下,从花窗望去,芭蕉皆如画。有一副对联:卧石听涛满衫秋色,开门看雨一片蕉声。午后如落了细雨,听雨打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多了几分诗情。
记得儿子小时候第一次看见樱桃,用小手指捏起一颗,小儿白胖胖的圆脸与红艳艳的樱桃映衬着,分外美好。
大暑时节,8个月大的儿子刚刚洗完澡,穿着一件肚兜,红色的丝绸上绣着碧绿的芭蕉,蕉下荷花盛开,一对黄色的小鸭在水中嬉戏。他坐在床上,如同杨柳青年画里的小娃娃。他穿的肚兜,是我小时候穿过的,那是姨妈为我绣的。姨妈年轻时聪慧过人,心灵手巧,擅长女红。那件肚兜上的芭蕉、荷花、小鸭,色彩明丽,栩栩如生,一针一线,皆是深情。
儿子穿着红肚兜,白嫩的小手指捏着一颗红樱桃,歪着大脑袋看了又看,分外惊奇。黑水晶似的眼眸盯着樱桃,就是不敢吃,可看着大人们吃樱桃,口水又忍不住流出来。母亲看着坐在床上的白胖小娃儿,满眼都是笑意。那一年,母亲刚刚从教师岗位退休。
一转眼,那个第一次吃樱桃的小婴儿已长成翩翩少年,而曾经看着他微笑的我的母亲,已故去一年多了。
珍藏起那件我和儿子婴儿时期都穿过的小肚兜,珍藏起那些远去的亲人给我们的爱。不思量,自难忘。我远去的亲人,如今和我远隔着碧海云天。我不是时常想起他们,但是,仿佛一刻也不曾忘记。有些爱,一生永远藏在心灵柔软的角落,与血脉相连。
唉,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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