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齿，无论哪种解释，都给人诡谲、怪异之感。很多人更是闻所未闻。就字面而言，凿齿有两种解释。第一，长得像凿子一样的牙齿，指门牙，长得很长，像木匠用的凿子。这是没办法的事，基因使然，天生就长成那样。我在南方，见过很多门牙长得很长的人。两颗门牙并列，即使闭着嘴，那两颗门牙都露在外面很多。第二，是指把牙齿凿掉。好好的牙齿，干吗要凿掉?

　　在很多地方，有的少数民族对于自己的身体进行自虐、自残，并成为习俗，其中有很多怪异的现象至今无法解释，一直是个谜。但是，习俗的产生，都有其自然与社会根源。例如，泰国作家克立·巴莫写过一篇很有名的作品《独臂村》。内容是这样的：

　　一位医生在森林中打猎，不知不觉中迷路，走到一个古怪的村庄。他看到了令人恐怖的一幕：村里男女老幼，都没有右臂。什么原因造成的呢?医生决定查清事实真相。但是，经过询问，这独臂并非遗传，也非疾病，而是出于村中一种残酷的习俗，孩子出生后，要砍掉右臂。

　　为什么有如此残酷的陋习呢?原来，村民们曾参与过几次选举，那些政客们来拉选票时，都许诺让村民们摆脱贫穷，共享幸福。而那些政客们一旦当上议员，便对村民的饥寒死活不闻不问，所有的承诺都抛至脑后。村民们对这些政客深恶痛绝，决定不论谁家生了孩子，都要砍掉右臂，免得他们成人之后去举手投票，出卖灵魂。

　　在非洲一些国家，至今还流行着一种古老的对少女的割礼。那是对女性身体进行的一种惨无人道的摧残。即使在现代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非洲每天仍有几千少女经历着地狱般的痛苦。少女割礼是当地一种仪式，施行于未成年少女的身体。传统的切割工具是小刀片，缝合使用的是一般针线，有的地方甚至使用荆棘。用这样落后、原始的器具切割少女身体的性器官，如阴蒂，阴唇。如此敏感的部位，却又不使用麻醉剂，肉体上的痛苦是难以言说的。这种罪恶，每天都在继续。少女割礼在当地很庄重。除少数人到医院去切割之外，大多数人一如既往，都私下在家族里进行，由民间巫医、助产妇或亲友操刀。手术过程中，许多少女疼痛难忍，常常昏死过去。其俗之惨无人道，无以复加。

　　在中国古老的南方，曾出现过凿齿的习俗。把自己的门牙敲掉，或者拔去两侧的虎牙。这种怪异的习俗，至今让我们无法理解。此俗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历史上也曾有许多关于凿齿的种种记录与考证。原来，在上古时代，南方曾出现过一个叫凿齿的强大部落。最早记载此事的是《山海经》，里面多次有对凿齿的描写：

　　羿与凿齿战于寿华之野，羿射杀之。在昆仑虚东，羿持弓矢，凿齿持盾。

　　——《山海经·海外南经》

　　有人曰凿齿，羿杀之。

　　——《山海经·大荒南经》

　　上古时期的凿齿，是一个神话人物，或者是一个强大的部落。曾与羿决战，最后战败。后来，凿齿变成了拔齿，即把牙齿敲掉。最早描写凿齿之俗的，是《管子》：“吴、干战……摘其齿。”干，即越，摘齿，即凿齿。

　　对于上古时候的这些神话记载，后世很多注家莫衷一是。他们无法理解凿齿二字的确切意义。于是穿凿附会。在他们眼里，凿齿是什么呢?是一种怪物，非人非兽。这样的怪兽是何模样?归纳起来，有这么几种描述：

　　1.凿齿，牙长五寸，与木凿相似，还吃人。

　　2.凿齿，其族民嘴里长着两根很长的牙齿，吐露出嘴外，长有三尺。

　　3.凿齿，兽名，齿长三尺，其状如凿。

　　4.凿齿，亦人也。齿如凿，长五六尺，因以为名。

　　总之，凿齿没有个完整的形象。有人说凿齿是人，有人说是兽，其齿皆为凿状，其牙齿长五寸，三尺，或五六尺不等。还有，汉代文学家杨雄所作《长杨赋》中，对凿齿进行过这样的描述：“昔有强秦，封豕其土，窫窳其民，凿齿之徒相与摩牙而争之。”

　　杨雄笔下，凿齿长着长长的獠牙。争斗之际，用獠牙互相摩擦顶撞。这是汉晋以前关于凿齿的种种描述。这里面，附会着许多文人凭空的想象。不奇怪，那时的文人，都在中原地带，岭南乃蛮烟瘴雨之地，很少有人来到这里。他们没有完全明白百越人凿齿的确切意义，只好作凭空杜撰。

　　上古时期，长着长牙的凿齿人，是存在的。他们是百越人里的一员。长着长长的牙齿，并不是他们的罪过。更不能因此视之为兽类。但是，长牙齿在生活中很不方便。譬如吃饭，咬嚼，部落战争，长牙就成了累赘。小时候，牙没长多长，不碍事。长大了，长牙就露出外面许多。怎么办，只有一个法子，拔。

　　好好的牙齿拔掉，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没有办法，若想在这世上活下去，只有拔，才有生存的可能。什么时候拔比较合适呢，当然是成人之前。凿齿之风，因此逐渐形成。

　　关于凿齿的原因，在正史中有这样的记载：地多瘴毒，中者不能饮药，故自凿齿。(欧阳修《新唐书·南蛮传》)既然是正史，就有一定的权威性。但是，中瘴毒之后，不能饮药，与牙齿何干?凿齿做什么?此说又令人费解。

　　不管怎样，百越凿齿拔牙风俗就此形成。女子出嫁之前，要凿齿：“女前嫁，皆缺去前上一齿。”男孩成人，亦以拔齿为礼：“既长，皆拔去上齿牙各一，以为身饰。”凿齿风俗就这样延续下来，其意义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概括起来，有如下几种含义：

　　1.成人礼。男孩长大后，拔牙“以为身饰”，表明已长大成人。

　　2.女孩出嫁前，椎髻凿齿。凿哪颗齿?凿门牙，更多的是拔去唇边两颗虎牙。女孩凿齿，含义颇为复杂。首先，是表明“女有夫，断其旁二齿，以别处子”。这是女子以断齿作为已婚的标志。另外，“女子将嫁，必断其二齿，恐妨害夫家也”。此风俗最盛行者，是南方的仡佬族人。历代笔记都有记载。仡佬族，其先民即为凿齿之民。一直流传出嫁打牙之风，其目的就是恐妨夫家。还没过门呢，就想到妨害夫家，真是岂有此理!

　　3.信物。男女相爱之后，男方就可以上门提亲了。如果女方家长同意，则让男子凿两颗虎牙给女子。女子也凿二齿给男方。这门亲事就算定下来了。“成婚，男女俱去上齿各二，彼此谨藏，以矢终身不易。”或云：男女各折去上齿二以相遗，取痛痒相关之意。这样的信物，有些血腥。正因为痛痒相关，情爱才长久。哪里像现在，金银首饰，随到随买。

　　4.永诀。这个风俗很特别。在极少数的地方，凿齿有另外一种意义。父母去世，则子女各折其二齿，投之棺中，以赠永诀。这样的纪念，倒也是另类，能让人刻骨铭心。

　　现在还有凿齿风俗存在吗?我不敢肯定。或许还有。不是吗，岭南腹地，人烟稀少，谁能保证那些干栏与草寮之间，没有我们所未知的一些百越后裔存在呢?可以肯定的是，我走过的那些地方，邕州、钦州、南平、左江、右江诸地，整个岭南，都曾有过凿齿风俗存在。当我看见那些个子不高，天庭饱满，颧骨高凸，面庞黝黑，聪明得近乎狡黠的岭南人在我面前走过时，我总想起他们的文身，鼻饮，凿齿，穿筒裙，崇拜蛇、鸟等等。对于这些稀奇古怪的古风民俗，我心里充满无比的好奇与无限的敬意。也只有在岭南，才可以让我流连忘返，让我有可能走进那个早已消失了的蛮烟瘴雨时代，去寻找那些飞头、凿齿、鼻饮、白衫、花面之人……